父亲那天很兴奋,似乎捡到了一个很大的便宜。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呗!或许能够得些好处。这年头,吃不起猪肉,能够搞到一点牛的下水货也不错!既便宜又不用交现金,只记在队里账本上。屠宰仍在祠堂前。果然,父亲那天得到一张牛皮。
那是一张水牛皮。以往,杀了牛剥下的牛皮都是派人拿到县城皮货店去卖的,这回父亲却说:“这张牛皮我得了!”
队长和歪脖子老二都以为父亲是在开玩笑,说:“这炒不烂也煮不烂的东西,你要它做什么呀!”
我父亲说:“吃呀!”
歪脖子老二不信:“吃……怎么吃?你能咬得动!?”他虽然是个半吊子屠夫,杀猪杀牛不在话下,可却没有吃过牛皮。
我父亲说:“我一家七八张嘴还啃不动一张牛皮么?你莫管我怎么吃!队长,你给开个价吧。”
“你真要买?”队长笑着说,“你若真想要呢,这倒可以便宜一点……这样吧,你自己说你能出多少钱吧!”
父亲默了默神,伸出三个手指说:“三块。”
“不行!三块太少了。”队长说,“这要是我个人的呢,我一分钱不要白送给你,还怕咯坏你一家大小的牙呢。可这是集体财产……这样吧,你就出五块钱。”
我父亲说:“五块呀!我给你省去一个工呢你不算?”
队长说:“一个工顶个屁呀!你和我一样清楚。说破天也要五块钱才能拿走,少了,我不好向社员交待。”
父亲又默了默神,说:“你队长金口玉牙!五块就五块,我要了!”
父亲把牛皮卷巴卷巴,折叠好,用稻草搓了根绳子将牛皮捆了,兴冲冲提回家。母亲开始还以为父亲提回来一头黑毛猪呢,看清了才知道是一张水牛皮,就皱起了眉头。父亲很得意地笑着说:“五块钱一张牛皮,一家人可以吃好多天呢,值得!”母亲也不知道这牛皮怎么个吃法,我们小孩子更不懂。在学校时倒是听老师讲过,红军过雪山草地吃草根、皮带的故事,但皮带怎么吃老师却没有讲。
父亲把牛皮放在脚盆里,然后放上几块生石灰,再倒入清水浸泡。我们都以为当天就能吃上牛皮呢,谁知一天两天也不见牛皮上桌。牛皮在脚盆里浸泡了一天,然后父亲把它提到门前池塘洗净、去毛,再放在井台上的石脚夫盆里冲洗干净,分割成几大块,这才又提回家吩咐母亲放在锅里煮。煮啊熬啊,熬啊煮啊……水干了加水,柴没了添柴,也不知熬干了多少水,烧掉了几多柴,煮熬了三两天终于闻到了一点点牛肉的味道,终于把一块块牛皮熬成了透明的膏状。
父亲说:“好啦!这就可以吃了。”母亲长吁了一口气,却说:“好什么……把柴禾都烧光了!”
那天中午,父亲亲自操刀切了一大缽子牛皮,放入大量辣椒末,加上盐,还格外添加了几滴酱油。望着一条条透明如玉的牛皮条,我们都顾不得欣赏,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味道爽爽的,滑滑的……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是吃了两天就吃出膻腥味了,吃着就反胃、作呕,都皱起了眉头。我却不然。我想,红军过草地吃的皮带肯定没有我们这个好吃!他们肯定是生吞硬嚼,哪有我们这个条件左煮右熬的?不是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么:“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是呀,我们虽然吃不到猪肉,但能有这样好的牛皮吃,比红军幸福多了!不是么?于是,我照吃不误,觉得吃着牛皮就是吃着幸福。。 最好的txt下载网
闹鬼
小时候爱听鬼故事,听了又后怕得不行,可还是要听。你不信这人世间有鬼么?说的人又言辞凿凿:你不信,我也不信呢!可那是真的呀,还是个无常鬼哩,个子好高好高,穿着白衣白裤,披着长长的白头发,打村后大枫树下走过来,经过后边的药店门口、碾米房,然后就飘逝不见了。药店的老板也不信邪,说那来的鬼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鬼……当天夜里他就在门前地上撒了一层白石灰,第二天早起一看——哎哟,石灰地上还真有一行大脚印呢,步子也很大……你不信可以去药店问老板呀!
我没有去问药店老板。药店虽然处在村后大路边上,但离群索居,到晚上孤零零的原本就怕人。可我还是不信有鬼,鬼怎么会留下脚印呢?然而,后来的一次闹鬼,却几乎让我相信了鬼的存在。
就在我祖母逝世后的那个冬天,村子里接二连三地死了个七八个老人,还有婴孩和年轻女子,饥饿和死亡联手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连鬼神也不得安宁。
闹鬼的是那栋名为“翰林里”的深宅老屋,说那死去的女子天天晚上回到家里翻东西,说的有鼻子有眼,传得沸沸扬扬,吓得我晚上都不敢出家门,闹得全村人心惶惶的。
“翰林里”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娇娇她们家,另一户就是那个叫“艳芹”的女子家了。
两家共处一室倒也相安无事,这种情况在村里不在少数,还有三四户人家共处一屋的哩。艳芹家和娇娇家的人员结构相差无几,父亲都是在外面工作,只是娇娇是老大,而艳芹是老二,她上面还一个老光棍哥哥。哥哥总也讨不上媳妇,艳芹二十多岁了也就耽搁在家。有人就劝说:“嫁了吧!这年头,嫁出去一个不是少一张嘴么……”可她母亲不同意,说:“不成!她哥还没有结婚哩就把妹子嫁了,哪有这个道理?再等等吧……”可谁知,艳芹没有等到出嫁的日子却死了!死于“黄肿病”——那应该是“肝复水”吧?
那时候,村子里患这种病的人不少,都是饥饿惹的祸!因为没有油水,因为没有粮食,因为吃青菜、萝卜吃得太多,一个个走出家门,不是黄皮寡瘦就是皮肤浮肿得发亮。有人还因此得了“黄肿”的绰号,但却躲过了死亡的追杀。而年仅二十三岁的艳芹却一命乌乎!
患病的艳芹奄奄一息,这才被人们用竹床抬往县医院抢救,然而半路上就不中用了,气绝身亡。
那天下午,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可离吃饭的时间还早——那些日子一天只能吃两餐,上午十点钟左右吃一餐,下午四五点钟吃第二餐——母亲还没有准备做饭哩,呆在家里等饭吃更难受,我就跑出去玩,这就进了“翰林里”。
一进“翰林里”的大门,只见艳芹的尸体被安放在长方形的小院里,没让她进屋。她身下一块门板架在两条板凳上,脸上盖了几张纸钱,身上穿着黑布衫,肚子还是鼓鼓的。院子里很静,天阴沉沉的。我有些害怕,溜了一眼便窜进了里屋,然后从后门离去到别处玩去了。
艳芹是个短命鬼,既没有让她进家门,也没有让她在祠堂前摆放,只草草了事埋了。然而没有过几天,家里就开始闹鬼了。
闹鬼的事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像一阵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