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皇上特许他回京?先帝曾下旨,免他年节回京谒见,说是体恤他长途奔波的辛苦,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免得像前朝那样再出什么同室操戈的变乱。即使是先帝驾崩,他也是在一个月后才接到正式昭告,匆匆赶到京师时,新皇即位已稳,帝陵业已封闭,竟是连扶丧的机会也不给他!
印晖有时会难以自抑地想逼问九泉下的父皇:是不是只有印暄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知道父皇不肯给他的,他不能去争;他也知道印暄勤政睿略、善于用人,是个难得的明主,即使登基的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得比这个弟弟好。
可是……纵认命,意难平!
“直至老死病榻,或马革裹尸。”他漠然望向远方山脉,“我另可选择后者。”
秦阳羽并未听出他更多的言下之意,赞同道:“你说得对,武将的荣耀是战死沙场,而非老死病榻。”
“倘若,”印晖迟疑了一下,仍是问道,“倘若天日易换,你还愿为新君谋事于朝堂、征战于疆场么?”
秦阳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口答:“皇上比我还年少一岁,正值春秋鼎盛,这话也说得太早了。可倘若……我能活到哪位皇子即位的那日,策马射箭犹有余力,自然会效忠新君。”
印晖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你说得对。”他一指前方隐约可见的关隘城墙:“前方将入雾州地界,皇上此时应当还在怀朔,你我同去见驾?”
秦阳羽道:“这次我未奉诏令便率大军前来,怕是落在朝中有心人嘴里,护驾还是‘勤王’说不清楚,为了避嫌,我还是直接回震州。”他笑着自嘲:“反正皇上也知道我是个刺头,懒得同我计较。”
“那我们只得就此分手。”印晖目视他,郑重抱拳,“万千保重。”
秦阳羽也回了个武者之礼:“保重!从今往后,秦阳的后背愿意交予将军。”
这是一名战士能给予同伴的最大信任,印晖动容道:“若还有并肩作战的一日,某也愿将后背托付!”
两人互相凝望片刻,相视一笑,十分干脆地调转马头,率军朝不同方向奔驰而去。
雾州,怀朔军镇。
印云墨一口气睡了个天昏地暗,自然转醒后,更觉饥肠辘辘。下人早已备好膳食,以供随时取用。他埋头大吃了一顿北地风味,不小心吃得有些撑,瘫在圈椅上喝消食茶,回想北巡这一路走来真是一波三折,如今琐事已毕、余生美好,终于可以回京师去赏阳春的烟柳桃花了。
“摇光啊。”他喝着消食茶,哼唧道,“你去把这具凡人肉身洗练了,回一趟临央洞天吧。把我那些灵器啦,符箓啦,还有珍藏的仙果醇酿、三界佳肴都打包在乾坤壶里带下来。”
左景年道:“肉身脱胎换骨不难,走一趟也容易,只是主上,那些吃的喝的蕴含仙灵之气,你如今凡人身躯能承受得了吗?”
印云墨微怔,叹气:“我忘了。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口福了,可惜。但取些灵器符箓,自保防身还是要的,省得像上次那样被巨鹰傀儡拎上天去,险些摔死。”
“如今有我护卫在侧,定能护得主上周全。”
“万一我有事派你去做呢?怕你两端顾不过来,还是弄点法宝在身上比较安心。”
左景年认为他考虑得有道理,若是再遇到天锋偷袭之类危急关头,主上多些法宝傍身,总归多重保障。于是点头道:“那我就闭关两日,再回一趟洞天,顶多三日就能回来。我不在身边时,请主上万事小心。”
印云墨笑道:“我估摸着,暄儿会命秦阳羽班师,顺道护送我们回京,毕竟是应急抽调的京军,不宜久驻边塞。有十几万兵马护卫着,你还担心什么。”
左景年也觉得自己谨慎过头。做了主上的防身武器千百年,这一股子侍卫气是怎么也改不掉了,便有些赧然地拱手:“那我先行告退,速去速回。”
印云墨挥手直笑:“去吧去吧,回来再把你栓我裤腰带上。”
左景年大窘,旋身化作白光,越窗飞去。
印暄步入院中,正巧见白光一闪,投向远方山野,进了门问印云墨:“你那摇光鞭飞走了?”
“我让他回仙界去取些旧物。”印云墨放下消食茶,在屋内踱来踱去。
印暄笑道:“吃撑了吧?我陪你出去走走。”说着取衣架上一件狐裘大氅为他披上,又将领缨端端正正地系好,牵起手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