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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过笔砚,展开一幅花笺,题下一首七言绝句,付与钱妪道:“我还有一诗在此,你可把与这养娘持去,再教梁生和来,若和得合我之意,方许行聘。”钱妪道:“今姻事已垂成,还要做什么诗?”梦兰道:“你不晓得,我这诗有个意思在里边,只顾教他将去便了。”钱妪不敢相违,只得持付张养娘传达小姐之意。张养娘道:“小姐前日已教妈妈面试过梁官人了,如何今日又要做起诗来?难道前日做来的还不中小姐意么?”钱妪笑道:“前日做来的,小姐见了,已极其赞欢,不知今日怎生又要做什么诗?他说,这诗中藏着甚意思,如今你只把去与梁官人看,便知分晓。大约正考既已取中,覆试自然停当的,不须疑虑。”张养娘听说,只得拿了诗笺,回见梁生,细述其事,把诗呈上。梁生展开看时,其诗曰:

千诗织就回文锦,如此阳台暮雨何?

亦有英灵苏蕙子,曾无悔过窦连波。

桑梦兰索和

梁生看了笑道:“我知小姐之意矣,他自比能织锦的苏蕙,却怕我不是能悔过的窦滔,只疑文人无行,故把这诗来试我。待我即依韵和他一首,以释其疑。说罢,便也取花笺一幅,题诗一绝道:

佳人绝世岂容多,更觅阳台意若何?

伉俪得逢苏蕙子,敢需后悔似连波?

梁栋材敬和

题毕,把来付张养娘,教即刻便送去。张养娘领命再到桑家寓所,将诗笺奉与小姐,笑说道:“梁官人的覆试文章在此。”梦兰接来,展看了一遍,微微含笑,想道:“他诗中之意,明明说有了苏蕙,不敢更觅阳台,若得苏蕙为配,必不像窦滔有过而后悔。只这一首诗,分明设下一个大誓了。”便对乳娘说:“允了他的聘期。”张养娘欣然回报梁生知道。梁生大喜,到得吉期,梁生把前半锦作聘礼送与桑小姐,梦兰亦将后半锦作回聘,送与梁秀才。其两人所绎诗句,与题和诗词向已互相换看,今便大家留着,待成亲之后,人锦皆圆,彼此诗词,方可合为一集。此时,梁生禅服已终,梦兰却还在父丧三年之内。梁生一候小姐服满,便要迎娶成亲。看官,听说这一场好事,全亏张养娘之力,他是被逐去的人,难得他不忘旧主,特来报信。梁生也倾心相托,竟把半锦交付与他,他又并无差误,往来说合,玉成了佳人才子的百年姻眷。梁生深感其义,把些银两赏了他。自此,仍旧收他住在家里,与梁忠夫妇一同看管家事。正是:

只为昔年投靠,不忘犬马之报。

当年做马风流,今日做犬正道。

话分两头,不说梁生定了姻事,十分欢喜,且说栾云与桑家说亲不就,要买梁生的锦又买不成,心中正自气闷。却闻桑小姐到受了梁生的聘,一发恼怒,想道:“我便借屋与你居住,你却不肯与我联姻,到把姻事作成别人,这口气如何消得!”便请赖本初来商议。本初自那日被梁生抢白出门之后,又羞又恼,正没出气处,今见来云与他商议此事,便撺唆道:“桑小姐白住了兄的屋,却偏与兄相拗,极其无礼。兄如今竟催逼他出屋便了。”栾云依言,随即差家人去说:“这屋你家借住已久,今本宅自己要用,可作速迁开会罢。”梦兰闻知此言,使钱乳娘宛转回覆道:“向蒙你家相公厚意,借屋居住,感激不尽。今我小姐即日便要出嫁,一等嫁后,此屋便可交还,不烦催促。”栾家从人把这话禀复栾云。赖本初在旁听了笑道:“若如此,不是催他出屋,到是催他成亲了,却不便宜了他?”栾云道:“便是他既不允我姻事,却偏要在我屋里出嫁,这不是明明奚落我?”本初道:“专怪他没礼,可连夜逐他起身。”栾云沉吟道:“逐他去固好,但他原是个地方官的宅眷,怎好便把没体面待他?日后倘有与桑家相知的来替他修怨,却是不便。”本初道:“我一向也只道桑公虽死,不无门生故吏,身后之事决不寂寞。不想他是得罪杨内相之人,没人敢照顾他,眼见得这茕茕孤女是没倚靠的了。现今他原随来的许多家人仆妇都已散去,只有一个乳娘伴着小姐。不是我取笑说,就使黑夜里劫了他来,也急切没人来寻缉。吾兄如今只顾差人去赶逐他,他迅雷不及掩耳,必将仓皇奔窜,那时迹其所行,便可别有妙计。”栾云听说大喜,即分付家人络绎不绝的去催赶桑小姐出屋。催了一日,到得晚间,探门的探门,发瓦的发瓦,十分啰唣。梦兰当不起这般光景,家中又没有童仆护卫,只钱乳娘一个,那里禁得住这班家奴?一时无奈,只得收拾随身行李,连夜雇小缸一只,同着钱乳娘踉跄下船。栾家众仆见桑小姐已出了屋,便封闭了宅门,一哄的进城回覆家主去了。

梦兰与钱乳娘坐在船里商量道:“如今往那里去的是?欲待归乡,闻路途兵阻,不能前进;欲待径投梁家,又无此礼。却怎生是好?”商量了一回,梦兰道:“我有母舅刘虚斋,现今侨居华州,我和你不如且到那里安身罢。”钱妪道:“既如此,待我明日进城去,说与梁官人知道了,方可行动。”梦兰道:“不必去说,我们只今夜便好行动,且待到了华州,然后使人来报知梁生未迟。”钱妪道:“何必如此匆匆?”梦兰道:“我料栾云那厮因求婚不遂,心中怀恨,不止赶逐我起身,定然还有狡谋。今众奴回报,彼必将侦探我行踪,于中途作祟,故为今之计,不若乘此时城门已闭,彼无从来侦探,且不料我即刻起程,我却只就今夜便行,声言欲归蜀川,暗自向华州进发,则彼虽有狡谋,无所施矣。”钱妪道:“小姐所言极是。”于是分付舟子连夜赶行。有几个寓所邻近的人来问他将欲何往,钱妪只以归蜀为词,却暗教舟子望华州一路而走。行过水路,舍舟登陆,雇下两乘车子,梦兰村妆打扮,与钱妪各乘一车,直至华州城外。且停顿在一个井亭之内,即令车夫入城寻问刘虚斋家。谁想,虚斋已于两年前死了,房屋已卖与别姓,其家眷都不知迁往何处。车夫打听的实,回报与梦兰知道。梦兰大惊,大哭。车夫不管好歹,逼了雇车钱自去了。梦兰与钱妪弄得走投无路,进退维谷。正是:

乌鹊更无枝可踏,穷鱼安得水来依。

此下,梦兰与钱妪相抱而哭。梦兰哭道:“我本深闺弱质,不幸父母俱丧,飘泊异乡,为弓虽。暴所逐,流到此处,却又投奔亲戚不着,如此命蹇,量无道理,不如早早死休。”说罢,便望着井亭中那口大井要投将下去。慌得钱妪和身抱住,两个哭做一团。正苦没人解救,只见远远地一个方面阔服的长须老者走将来。只因遇着这老者,有分教:义女拜新翁,免至花残月缺;师莹敦旧谊,更堪玉涧冰清。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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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卷 认义女柳太守寄书 被奸谋梁秀才失锦

诗曰:

会合佳人未有期,两相飘泊两相疑。

束书空寄无由达,只为才郎中路迷。

话说梦兰小姐要投井,钱妪哭救不住,正在危难之际,忽见一个老者走来。你道那老者是谁?便是前任襄州太守柳玭。他原是华州人,自从解任之后,告老家居,时常方中便服,携杖出门,或逍遥山水,或散步郊原,潇洒自适。这日,正唤一个小童随着在野外闲行,遥见一个少年女子和一老妇人在井边痛哭,心中疑异,便走近前来问道:“小娘子,谁家宅眷?有甚冤苦,和这老妈妈在此啼哭。”梦兰羞涩哽咽,不能开言。钱妪见柳公气象高古,料是个有来历的人,因即指着梦兰答道:“这位小姐乃已故襄州太守桑老爷的女儿,老身便是他的乳娘。不幸遭弓虽。暴欺凌,逃避到此投奔一个亲戚,却又投奔不着。一时进退两难,所以在此啼哭。”柳公闻言,恻然改容道:“不意远扬公的令爱飘流至此!我非别人,即襄州前任的柳太守,你家先老爷与我有僚友之情,其清风劲节,我所素仰。既是他的小姐,何不径来投我?”梦兰听说,方拭了泪,向前深深道个万福,说道:“若蒙恩相见怜,难中垂救,便是重生父母了。”柳公见他仪容秀丽,举止端详,是个大人家儿女,十分怜惜,即唤童子雇一乘小轿,教乳娘伏侍小姐上轿,先送到家里,自己携杖随后慢慢而归。正是:

梁生思有室,桑氏已无家。

幸逢刘孝老,能惜女西华。

原来柳公的夫人亦已物故,且无子无女,家中止有几个侍妾丫鬟。当下,接着梦兰逊到内堂。相见毕,柳公随后回来,梦兰重复拜见了。柳公细叩来因,梦兰把早年丧母,后来随父赴任,父死任所,栾云初时借屋,后因求婚不遂,怀恨赶逐,逃奔到此的缘故,一一说了。柳公道:“这栾云原是膏粱子弟,我在任之时,只因乡绅荐书,面上勉强取他入泮的,如何敢妄求婚姻,肆行无礼!今小姐幸遇老夫,且安心住在此。待老夫替你觅一佳偶便了。”钱妪在旁接口道:“我家小姐已许过人家了。”柳公问道:“谁家?”钱妪道:“便是襄州梁孝廉的公子叫做梁栋材。”柳公听罢,大喜道:“这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这头姻事却联得好,他幼年便有神童之名,我在襄州时,曾举报他两次科举,他因亲老,不肯赴试。如今他父母还在么?”钱妪道:“他老相公、老安人都亡过,今服制都满了。”柳公道:“我看他文才,将来必大魁天下。闻他向年有多少人家与他议亲,他却难于择配。小姐是何人作伐,定得这个好夫婿?”钱妪便将两半幅回文锦配合得来,梁生以前半锦为聘,小姐以后半锦回赠的事细说与柳公知道。柳公道:“梁生曾把回文锦中章句绎得几十首,我也曾见过,却不晓得他家藏着原锦半幅。此锦本宫中珍秘,后来散失民间,购求未获,不知他从何处得来?”钱妪道:“闻说他家老相公从京师回来,在路上收买的。”柳公道:“你家这半幅却又从那里觅见得?”钱妪又将刘夫人梦中之事,并地下掘得玉匣,匣中藏着半锦的缘故,细说了一遍。柳公点头嗟叹道:“这是天缘前定,大非偶然。既是梁家半锦在小姐处,不知今可曾带得在此,幸借我一观。”梦兰听说,便向怀中取出一个绣囊付与钱妪转递柳公。原来,梦兰把梁生的半锦与他所绎回文章句,并和韵的一诗一词做一包儿,裹着藏在身边。今因柳公索览,便探怀而出。

柳公接来看了,见这半锦五色纷披,灿然悦目,嗟赏了一回。及见梁生所绎章句并所题诗词,说道:“这绎出的章句,我已曾见过,那一诗一词却不曾见,想是他的新作了。后面写着和韵,不知是和谁人的韵?”钱妪道:“就和小姐的韵。”柳公道:“原来小姐长于翰墨,老夫失敬了,这原唱的诗词一发要求一看。”梦兰道:“不肖女也绎得回文章句几十首,当一并录出呈教。”柳公大喜,即令丫鬟取过文房四主送上。梦兰把章句诗词一一写出,柳公取来细细看了,极口称赞道:“我前见梁生所绎章句,已是敏妙绝伦,不想小姐又另出手眼,更觉不同。其中只有一二相合的,余皆各自拨新领异。至于小引一篇,尤为佳绝。我初见梁生时,曾以璇玑图为题,面试他一篇古风,今这小引与他古风可称双璧。两诗两词又一样清新秀丽,真是天生一对夫妻。至如两半锦作合之奇,又不足言矣。”因问小姐到这里来时,梁生可曾知道否?钱妪答道:“当被栾家迫逐,仓卒起身,不及报与梁官人知道,小姐指望到这里寻着母舅家住了,然后寄信到梁家去,不想又投奔不着。”柳公道:“小姐母舅是何人?”梦兰道:“家母舅是刘虚斋。”柳公道:“原来是刘虚斋,我也曾认得,今已亡过几年了。他本刘蕡之孙,因乃祖直言被害,故绝意仕进。侨居于此,以务农为业。不料前年病故,所遗田亩,半百荒瘠,迩来连值凶岁,朝廷虽有蠲恤之典,却被吏胥上下其手,移熟作荒,移荒作熟。刘家荒田偏不在蠲恤之内,他令郎刘继虚苦干赋役,竟把田产弃下,挈了一妻一妹,不知逃往何处。官府又欲着他亲戚领田完粮,因此,连他亲戚也都逃避,没一个住在本州城里。你要去投奔他,却不投奔差了?”梦兰闻言,潸然泪下道:“茕茕孤女,无所依归,指望暂托母家,不想又如此零落,如何是好?”柳公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向爱梁生之才,曾对他说:‘我若有女儿,即当招他为婿。’今我膝下无人,你又怙恃俱失,我意欲认你为义女,便入赘梁生到家,未知你意下如何?”梦兰道:“大人既与先君有僚友之谊,不肖女便是通家儿女了。况今又无家可奔,若得大人颐养膝下,实为万幸。”柳公大喜。梦兰便令乳娘扶着深深的拜了柳公四拜。柳公立在上面答个半礼。当晚,排设家宴,做个庆喜筵席。次日,柳公即修书一封,差一的当家人,星夜赍赴襄州梁家投递,约梁生到华州柳衙来成亲。正是:

旧日门生今女婿,今朝泰岳旧恩师。

玉成花烛洞房夜,全赖他乡遇故知。

梦兰既拜柳公为义父,便与钱乳娘两个去住在柳家,专等梁生到来。谁想好事多磨,柳家的家人去了几时,回来禀覆柳公道:“小人领命往襄州寻问到梁家,梁相公已不在家里了。他家有个老妈妈说道:‘梁相公自闻桑小姐去后,便唤老苍头随着买舟渡江,望绵谷一路寻访去了,至今未归。’小人又住在那里等了几日,并不见回来,只得把书信付与他家老妈妈收着,先自回来禀覆。”柳公听罢,对梦兰道:“他不知你在此,到往绵谷去寻,如何寻得着?既寻不着你,知他几时才回,我的书何由得见?今当再写一书,差人赶上去,追他转来。”计算已定,即另差一人赍书,望绵谷一路进发。那人去了几日,却探知前途水路都是兵船充塞,没有民船来往。旱路又都是游兵骚扰,没有客商行动,不能前去。只得复身回来,并原书带归。看官,听说原来此时,兴元节度杨守亮造反,朝廷差大将李茂贞引兵征讨,相持日久,未能便下。那杨守亮与宦官杨复恭认为叔侄,暗通线索。复恭惟恐李茂贞成功,故意迟发兵粮。茂贞又约束不严,任其部卒随处劫掠,为此,这一路甚难行。彼时有几句口号,单说唐未长征之众与唐初府兵之制大异,道是:

昔之府兵,唯寇是剿。今之长征,唯民是扰。

兵而扰民,非兵伊盗。

设兵至此,可胜叹悼。子曰去兵,旨哉圣教。

当下,柳公因寻访梁生不着,甚是忧闷。梦兰心里也十分烦恼。一日,正与钱乳娘两个相对愁叹,忽听得堂前热闹,钱妪出去看了一遭,来回报说:“朝廷有特旨,升了柳老爷的官,今报喜的人来报喜,故此热闹。”原来,柳公向与杨复恭不协,求补外任,又辞官而归。近日,复恭骄横太甚,天子也有些厌恶,他因思念柳公是个直臣,特旨诏还京师,仍拜殿中侍御史之职。柳公当日奉了朝命,便打点起身。因对梦兰说道:“自楚入蜀,一路甚是难行,料梁生决不到那边去寻你。他知你向曾随父在京,或者如今竟到京中寻访,亦未可知。况今当大比之年,他服制已满,也必赴京应试。你不若随我进京访他来相会。”梦兰依言,即与钱乳娘收拾行装,随着柳公一同起行。临行时,柳公又恐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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