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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试。你不若随我进京访他来相会。”梦兰依言,即与钱乳娘收拾行装,随着柳公一同起行。临行时,柳公又恐梁生未必便到京师,倘还在襄州附近地方寻访,却如何得与梦兰相遇?因心生一计,把这半幅回文锦依样刻成印板,后刻一行云:

苏氏璇玑半幅图,如有合得此图者,可至京师柳府来相会。

柳公将这刻板回文图做个暗号,分付家人印下几百张。凡自襄州入京一路马头市镇上,都要粘贴,使梁生见了,好到京中来寻我。家人领命,分头往各处粘贴去了。柳公一面自携家眷,起身赴京,不在话下。

且说梁生自从那晚梦兰被逐之后,钱乳娘又不及去报他,他在家里并不晓得。直至次日,张养娘偶然出外,闻了这个消息,回来报知。梁生吃了一惊,忙赶到城外去各处寻访了一日,不见踪影。又到桑公停柩的那个寺里探问,却又说并不见小姐到来。梁生心疑,再到他寓所左侧,细问邻人:“可晓得桑小姐往那里去了?”有人传说:“他同乳娘下了一只小船,说要取路回乡去哩。”梁生此时寸心如割,想道:“他家在绵谷,近闻此路正有兵险,女子家不知高低,只顾往前去,如何使得?我须赶将去追他转来。”便教张养娘同梁忠妻子看守家中,自己带了些盘缠:并怀着梦兰下聘的半锦及其所题诗词,唤梁忠雇下小舟一只,主仆二人连夜下船渡江追去。于路访问往来行人,说:“可见有一小娘子同一老妪驾一只小船前去么?”那些人也有说曾见的,也有说不曾见的,其言不一。梁生心中疑虑,只顾催船前进。行了几日,将近均州界日,只见来船纷纷传说:“前面有征西都督李爷发回的兵丁下来,见人拿人,见船拿船,十分利害。”梁生船上的艄公听了这话,便把船泊住不肯行了。正是:

并非欲济无舟楫,却是有舟不可越。

失去佳人何处寻,才郎此际愁欲绝。

梁生见艄公不肯行船,便道:“我情愿多出些船钱,你须与我再行向前去。”舡公道:“不是小人不肯去,其实去不得了。”正说间,只见一只快舡驾着双橹,飞也似摇将过去。梁生指着,对艄公道:“你说去不得,如何这只船却去得?”艄公抬头把那船看了一看,说道:“这不是民船,这是衙役打差的快船,他奉着官差,须不怕兵丁拿了。相公若必要到前面去,便趁着这只船去到好,只不知他可肯搭人?”梁生听说忙道:“既如此,你快招呼他一声。”艄公果然高声叫道:“前面快船,可肯乘两个客人么?”那快船上人听得招呼,便停了橹,问道:“什么人要乘船?”艄公道:“是一位相公同着个老管家要相求带一带。”船上人未及回言,船舱里坐舱的那人听说是一位相公,便道:“既然是个相公,快请过船来。”艄公忙把船摇将摆去。梁生走过快船,看舱里那人时,果然是公差打扮,见了梁生拱拱手,便请梁生就舱中坐下。梁忠自把船钱打发了艄公去,也过船来靠舱门口坐着。舱里那人问梁生道:“相公高姓?”梁生道:“学生姓梁。”那人道:“相公不就是与前任柳太爷相知的梁秀才么?”梁生道:“学生正是。老丈如何晓得?”那人道:“在下就是本州公差,如何不晓得?”梁生道:“老丈尊姓?”那人顿了一顿口道:“在下姓景。请问相公,前面都是兵丁充斥的所在,你读书人有何急事,要到那边去?”梁生道:“学生正为闻得前面兵险难行,要去追寻一个人来。”那人道:“原来如此,相公远来想是饿了,我船里有现成酒肴在此,若不弃嫌,请胡乱吃些。”说罢,便唤舟子取出酒肴来,请梁生同饮。梁生再三谦让。那人道:“相公不必太谦,在下虽是公差,却极重斯文,况相公又是前任太爷的相知,怎敢怠慢!”一头说,一头斟酒劝饮。梁生饮过两盏,那人道:“这酒不热,须换热酒为吃。”便自向艄头取出一壶热酒来,满斟一大盏,奉到梁生面前。梁生见他殷勤,接过来一饮而尽。那人又忙斟一大盏递与梁忠道:“老管家,你路上辛苦也,请吃盏热酒儿。”梁忠谢了一声,起身接来,也一口呷干了。只见那人指着他主仆两个,笑道:“到也,到也。”说声未绝,梁生早头重脚轻,不觉一交跌到在船舱里。梁忠见了,忙要来扶,却连自己也手软脚麻,扑地望后到了。那人唤舟子急急把船摇到一个僻静港口歇下,将梁生的行李打开捡看,却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与衣服、被卧之类,并无他物。那人看了沉吟道:“难道这件要紧东西不曾带来?”便又把梁生身上满身搜摸,摸到胸前,摸出一个锦囊来,打开看时,见是半幅五色锦同两幅纸儿一起包着。那人欢喜道:“好了,这宝贝在这里了。”随即将锦囊藏着,把行李包儿赏与众人分了。等到夜晚,先唤两个舟子,将梁忠抬到沙滩上撇下,又把船行过里许路,然后将梁生抬往岸上一个牛棚之下放着。那人笑道:“他要夫妻完聚,今先教他主仆分离,却是耍得他好。”当下,安置了当,连夜开船去了。正是:

早识酒盏为陷阱,非逢知己不当饮。

已嗟见锦不见人,谁料失人又失锦。

看官,原来那快船上的人不是姓景,到是姓时,就是栾家的门客时伯喜。他奉栾云之命,特来赚取梁生的半锦,故随口说是姓景。这些舟子们都是栾家从人假扮的。栾云自那日赶逐梦兰起身后,便与赖本初商议,使人探他往何处,要在中途扮了强盗劫取他回家。又恐他竟投奔梁生,一面使人到梁家左近打听。及闻梦兰那晚连夜起身,不知何往,传说要回乡,未知果否。又闻梁生已买舟渡江追去了。本初对栾云道:“桑小姐向因前途兵阻,不敢扶柩回乡,寄寓于此,今途路未通,父棺尚在,恐未必便回乡去,或暂投别处亦未可知。但梁生此番赶去,他想要追着小姐,完其婚事,身边必然带着那半锦,不若使个计策,遣人去赚了他的来,专怪他一个决不肯卖,一个定要配对。今先教他两锦不合,却不羞了他。”栾云道:“此说甚妙,但教那个去赚他好?”本初道:“时伯喜是我们一路人,他虽曾到过梁家,却从未与梁生主仆识面,今就教他去罢了。”栾云大喜,随即分付时伯喜,教他依着本初之计而行。当下,伯喜果然依计行事,赚得梁生半锦并诗词,回报栾云,具言如此如此。栾云把这半锦与本初观看,本初道:“这是后半幅,正与我前日在梁家所见的前半幅恰好配着,兄虽不曾娶得佳人,却得了这半幅美锦,亦是非常快事。”栾云道:“失人得锦,非吾本意,况又是半幅不全的,我当初只道那回文锦是怎样一件奇宝,原来只是这等一幅锦儿,我如今就得了他,恐也没甚用处。”本初道:“我前日曾对兄说过,兄如何就忘了?内相扬复恭不吝重赏,赚求此锦,今虽半锦,亦是奇宝。兄若把来献与杨公,他必然大喜,功名富贵便可立致,强似去买科场关节,倘或杨公要求全锦时,那半锦在桑小姐处,已有下落,只须悬重赏赚求,不愁桑小姐的那半锦没人首告。那时全锦归于杨公,美人不怕不原归吾兄,却不是功名、婚姻一齐都成就了?”栾云听罢,喜得手舞足蹈,说道:“既如此,我们就到京师投拜杨公去。”

本初道:“若要去投拜他,须要拜做干儿方才亲密。他内官家最喜人认他做干爷的。”栾云笑道:“拜这没**的老子,可不被人笑话?”本初道:“如今兴元叛帅杨守亮也认他为叔,何况我辈?”栾云道:“他是同姓,可以通谱,我是异姓,如何通得?我今有个计较在此。”本初道:“有甚计较?”栾云道:“我母舅也姓杨,我今先姓了外祖之姓,然后去投拜他,却不是好?”本初道:“如此最妙。”时伯喜在旁听了,便道:“大官人去时,须挈带在下,也去走走。若讨得些好处,就是大官人的恩典了。”栾云道:“你是有功之人,原该与你同去。”本初笑道:“小弟是运筹帷幄之人,难道到不挈带同去?”栾云道:“兄若肯同行,一发妙了。”本初道:“据小弟愚见,兄改姓了‘杨’,小弟也改姓了‘杨’,兄把尊号去了一字叫做‘杨栋’,小弟也把贱讳去了一字叫做‘杨梓’,两个认作弟兄。你做了杨公的义儿,我便做了他的义侄,如此方彼此有商量。”栾云与时伯喜听说,齐声道:“这个大妙。”三人计议已定,便择日起身赴京。昔人有篇笑通谱的文字,说得好:

从来宗有攸辨,姓有攸分,通谱一道,古所未闻。苟遥攀乎华胄,每见笑于达人。谭子奔莒,固当有后;林逋无嗣,曷为有孙?狄武襄不祖梁公,自可别垂家乘;唐高祖强宗李耳,终为妄托仙根。以彼仰时高贤,犹云不必;况复依栖权势,宁非丧心!或日吴而子之,鲁昭不妨通姬于宋;娄者刘也,汉高亦尝赐姓于臣。不知元吴终非赵裔,朱那难继唐君。黄楚别于荆楚,吕秦判于赢秦。故小吏牛金贻羞司马;夏侯乞养人刺曹腾。君不见卫霍同母,究分两家之姓;关张结义,未有合谱之文。姚祁若因颛项而联宗,尧不当嫁女于舜;汤文如以黄帝而认族,周亦宜仍号日殷。汉家京兆说三王,初不以同宗而重;南北党人分二李,岂其为异族而争?但使声应气求,虽两姓其必合;倘其离心叛志,即一室而操兵。岂不闻向戌避桓魋之恶,羊舌施叔鱼之刑。齐桓杀子纠于笙窦,周公囚蔡叔于郭邻。矧非族而冒族,又何谊而何恩?尤可骇者,既已亲其所疏,必至疏其所亲。假宗假支反居主位,至姻至戚推为外宾。远者之欢好未洽,近者之嫌吝适生。试想接席呼兄,嫂子从未识面;登堂拜叔,婶母不知何人。言之可发一笑,问焉大难为情。如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宗弟帖何不排开送去;若云五百年前总一家,百家姓竟可烧去无存。此风颇盛于迩日,狂言聊质乎高明。

话分两头,且不说奕云等赴京投拜杨复恭,且说梁生那夜被时伯喜用蒙汗药麻翻了,扔在一个村口牛棚之下,直至黎明方才苏醒。爬将起来,不但梁忠并行李不见了,连身边所藏的回文锦与诗笺也不见了,目瞪口呆,叫苦不迭。又不知这里是甚所在,只得信步走入林中,要寻个人来问路。不想连走过几个村落,却并不见个人影,但见一处处茅檐草舍,止余破壁颓垣;静悄悄古树寒云,唯听冷猿秋雉。真个十室九空,野无烟火。你道为甚缘故,原来,彼时百姓不但避兵,又要避役。唐初租庸调之法最是使民,后来变乱祖制,多设名目,额外征求,百姓被逼不过,每至逃亡。唐诗有云:“已诉征求贫到骨。”这便说彼时征求烦扰。又云:“邑有流亡愧俸钱。”这便说彼时百姓流亡。当日又有无名子因唐末农田之苦,把田字编成几句歌谣,却也说得十分巧妙,则录注于此:

论田之精,厥产曰恒,揆其字义,美诚莫馨。民以田为食,故田如四口之相倚;人以食为天,故田如两日之并行。君王非田则无禄,故田以二王为象;户口非田则难息,故田以十口为文。山川非田则不贵,故田如四山之环抱;又如两川之纵横。然而地辟于丑,田在地本为不满之数;人生于寅,田在人一似人官之形。

昔认田字为富字足,无田不成生业;今信田为累字首,有田易犯罪名。熟可抛荒,所患丁男寡力;荒难使熟,最苦承佃乏人。东作之艰,艰在木生而土死;夏畦之病,病在田葛而土盈。施恩则以田结人心,故蒙蠲恤之典;论理则以田为王土,怎免粟米之征。人有一日之田,遂类会计;土无千年之禾,也待种成。田按里而册籍可稽,虽尺土莫逃乎税敛;田有疆而高低不一,即步弓难定其纷纭。仁政必先经界,辨田界者,还须一介不苟;良苗漫说怀新,植田苗者,每至寸草不生。黄壤为上上之丘,尝共丘而判肥瘠;黑坟为下下之地,恒赤地而叹灾侵。畏摇畏赋畏无休,只因顶上的田难脱卸;当投当差当不了,止缘脚下的田是祸根。

田少则一边出稍,叹由来之有限;田多则两头应役,将申诉以何门?苟其善计,无人安得田完国课?若还作弊,有吏又见田多变更。完官的,一番出兑几番愁,常恐折耗了米;欠粮的既思称贷又思脱,枉自费尽了心。田绊乡绅之身,直与细民同类而等视;田饱卫军之腹,徒使运户奔走而奉承。

畎从犬,畒从人,充贱役者,果然半是人兮半是犬;锸从千镈从寸,垦榖土者,岂真一寸田为千寸金。

旧田重重,未必取十千而税十一;新田叠叠,还恐但宜古而不宜今。入甲即如生了脚,不能移换;做鬼还须顶在头,遗害子孙。先畴可寿,那知寿为天所夺;祖田是福,谁料福为祸所乘。授田与儿曹,反使童子无立锥之土;因田卖房屋,遂至栋字无二木之存。田纳禾而成囷,田若无禾,复有何囷可指;人入田而为困人,求免困,唯有弃田而奔。哄者必有井焉,可怜避田之人,甘作背井之客;民之为言吐也,只为惧田之故,遂有逃亡之民。

闲话休提,且说梁生当日见村中冷静,没人可问,想道:这里村落无人,必走到官塘大路上去,方可寻人问路。且腹中已饥馁,也要觅个茶坊酒馆,弄些饮食充饥,才好行动。一头走,一头肚里寻思。只听得远远地一阵嘶喝之声,甚是热闹。梁生道:“好了,那边是有人烟的所在了。”便依着这人声热闹处走将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颠连才子忽遇着旧日知交,奸险狂徒又弄出偷天手段。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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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卷 才郎脱难逢故友 奸党冒名赚美姝

诗曰:

武士当年曾学文,相逢知己乐同群。

宵人何事谋偏险,欲窃襄王梦里云。

话说梁生要寻官塘大路,依着人声热闹处走将去。走勾多时,渐觉那嘶喝之声近了。信步走出村口,果见一条沿河的大官塘,河里有无数兵缸从上流而来,塘岸上都是些民夫在那里掌号、扯纤,又有许多带刀的兵丁,拿着鞭子赶打那走得慢的,因此喧闹。梁生正待上前问路,只见一个兵丁看着梁生叫道:“好了,又有一个扯纤的人在此了。”说罢,抢将过来,把梁生劈胸揪住。原来,这些兵丁乃是征西都督李茂贞发回去的客兵。初时,茂贞奉诏征讨杨守亮,朝廷恐他本部兵少,听许调用别镇客兵,他因在荆南镇上调兵五千去助战。谁想军饷不给,粮少兵多,茂贞只得仍将这五千兵发回荆南,一路着落所过州县,给与缸只、人夫应用。州县官奉了都督将令,便捉拿民舡与他,又派每图各出民夫几名,替他撑舡扯纤,百姓们也有自去当差的,也有雇人去当差的,直要送过本地界口,才有别州县的民夫来交换。这些兵丁又去搜夺民夫身边所带的盘缠。民夫于路要钱买饭吃,又饥又渴,走得慢了,又要打,熬苦不过,多致身死。有乖觉的,捉空逃走了。兵丁见缺少了民夫,船行不快,又乱拿行路人来顶代,十分肆横。彼时,有古风几句,单道那唐末以兵役民之苦。其诗曰:

自昔兵民未始分,吁嗟此日分兵民。

分兵兵既夺民食,分民民又为兵役。

以民养兵民已劳,以兵役民兵太骄。

民役于官犹可说,民役于兵不可活。

民为役死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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