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庆坐在地上,咀嚼着那朵叼在嘴里的月季花,低着头,汗水沁满了他整个脸和额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仿佛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生与死的交战。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迷茫但却闪烁地望着我,嗄声问:“什么是朋友?”
我一愣,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我还是告诉他道:“朋友嘛,就是在你愤怒的时候,甘心当出气筒的人;在你犹豫的时候,可以出主意的人;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的人;在你狂妄的时候能泼冷水的人;在你做错事的时候敢骂你、敢提醒你的人;在你烦闷的时候和你开玩笑的人;在你……”我还要说下去,却听到独孤庆怯怯地问:“你……你愿意作吾的朋友吗?”
我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自在地躲藏着我的目光。“其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告诉他:“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
他愣了愣,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也会意地笑了。啊,这张英俊的脸有了笑容,竟平空地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我们重新踏上了北返的路程,我觉得我的情形越来越糟,每天都要流鼻血,走不了几里路便会感到疲倦。我知道我的病就要复发了,但我仍然强撑着,每日尽可能多做些运动。尤其是自己运功调息的时候,这丹田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升腾起来,每一日那真气都在增加,但每一日我的血液也在沸腾。我虽然拥有了举世罕有的功力,但却无法挽救我毒进骨髓的厄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这份功力可以帮助我延缓死亡的到来。每当我感到疲倦,我只要坐下来调息一下内腑,便会精神百倍,重新振作起来。
“吾背你走吧!”当我再一次停下脚步的时候,独孤庆这样诚恳地说,完全抛弃了他的冰冷。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难道你的病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他有些伤感地问我。
“这是我的命运。”我告诉他。如果真有如五台山那老和尚说的故事,我这就是在接受惩罚。
独孤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问我:“你不是说你上一次发病时,有人救了你,那么,吾带你再去找他。”
“不!”我摇了摇。有些悲哀地告诉他:“他死了,为了我死的。”
“哦?”他一愣,忙问:“那就没有人能治你的病了吗?”
“他还有个弟子叫月清和尚,会施针法。”我告诉他。
“那我们去找他。”
“不。没有用的。”我笑了笑道:“那针法也只是一种拖延的办法,根本无法阻止我的死亡,何况今后还会发作得更厉害,终有一天,行针也无济于事。”
“那就拖延一天是一天。”他说。
“到时再说吧。”我答道。想起了一尘大师的逝去,便觉得内疚。但是我并没有为他报仇,相反还拜了黑魔为师。如果遇上月清和尚,我怎么去向他解释呢?啊,我真怕再见到月清和尚呀。“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什么?”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独孤庆道:“走,咱们接着走。”
“你还走得动吗?”他关切地问。
“人只要是快乐的,便走得动。”我告诉他道:“我喜欢边走边唱,人如果有不顺心的事,只要唱唱歌就会感觉好多了的。”
“你唱得歌很好听。”他道。
“那我教你唱。”我有意地建议道。
独孤庆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吾天生不会唱歌,你唱我听吧。”
我一笑,扯亮了嗓子唱了起来:“天空飘着云哟,阿纳忽地上淌着河哟,阿纳忽走在路上哟,阿纳忽来唱歌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走在路上哟,阿纳忽来唱歌哟,阿纳忽……”
独孤庆听着,露着笑容,仿佛是被这欢快的俚曲感染了,也跟着跳跃的节拍,边走边摆动着头打着拍子。
一乘马从我们身边走过,马上端坐着位衣冠楚楚、年过半百、员外模样的老者,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捋着胡须,不停地转头打量着我们。在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人和一顶两人抬的小轿,那轿子走过我们身旁,帘栊一挑,轿里的是一位青年少妇人,正与我们望了个对脸。我惊呆了,她不正是李自笑的妻子、北燕山的女主人柳无痕吗?
柳无痕并没有注意我,她一直盯紧独孤庆,脸上露着难以言喻的惊诧,也不知是喜是忧,良久方才回过头去,重新垂下轿帘。
独孤庆呆呆地望着那轿子走远,宛然如在梦中。
“见到一位大姐,阿纳忽长得那个好喔,阿纳忽有一位大哥,阿纳忽看得痴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因为哟大姐,很害羞哟,阿纳忽因为哟大哥,面儿薄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大姐大姐哟,阿纳忽你慢些走哟,阿纳忽大哥大哥哟,阿纳忽你快去追哟,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那轿子已经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我的歌也唱完了,但独孤庆仍然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景象里,仿佛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
“你怎么了?”我连问了三声,他才惊醒。
“你爱她?”我问。
他愣愣地望了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