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城盘桓数天后,宗相一家回到金牌山。宗高告诉他,莫云管事上山说,钱掌柜将于近日抵山,商讨明年合作事宜。
宗相知道,自己的杭城之行,让钱日台有了紧迫之感。当日在杭城,差点贱价售术之时,他有过拜访钱日台的念头,好在机缘巧合之下,收了吴殿阳这个徒弟,方得柳暗花明,攀上朱饬隅这个大主顾。
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蹦出《寒窑赋》里的一句话。
《寒窑赋》出吕蒙正之手,宗相少时读过多次,他以为,太阳之升落,月亮之圆缺,花开花落,春夏秋冬,此即为时。
运者,运气也,亦可谓气运。天地万物,无非阴阳二气。于人而言之运气,亦即按照阴阳变化规律行事。
命者,性命也。人死如灯灭,生死,无非阴阳之变,万物之化。
人之一生,实即时也,运也,命也。有所定,有所不定。诸葛出山,司马徽叹曰:“生逢其主,不逢其时。”果不其然,鞠躬尽瘁,死而后矣,不得时也。徐庶徐元直,虽才高八斗,中曹操之计而入曹营,身在曹营心在汉,空叹息,不得运也。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不得位也。
如此看来,人之一生,当识其时,行其运,知其命,守其位;处于高处不自高,处于低处不自卑,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庶几,进可立于天地之间,退则隐于山林之内。
想到这里,宗相对宗高道:“大哥,此事,当如何处,你做主便是。”
宗高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三弟,心不在此。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唯有尽力而为,若有事不能决,三弟不会袖手旁观。
宗高又说,长坡堎叶家父子多次诚邀,观这几日冬阳暖和,可走上一走。
“大哥,我也正有此意。明日便行如何?”宗相道。
“好。”宗高道。
“大哥,昨日萍城归来,我顺道去了徐家山,姑父姑姑说六弟跟着表弟他们,求学甚是用心。”宗相突然念起宗琦,对高宗道。
“六弟能如此用心,也不枉爹爹期望,不负我兄弟之心。”一说起父亲,宗高眼角微红。父母皆不在,他这个大哥,委实操碎了心,好在兄弟齐心,虽是苦些累些,倒也不觉得不是不能过去。
说话间,宗灏、宗魁做事回来,宗高把明日前往长坡堎之事,告诉他们,两人皆是欣喜不已。
次日一早,兄弟四人齐齐下山,经新安里茅店,翻过小佛岭至大安里蔡家,来到东岗,由此趟溪入山。
东岗山势崔巍,涧谷纵横,东南三尖峰,山势如龙,危岩耸立,其下,则有长坡堎。
宗高兄弟四人,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长坡堎。
见到有客来访,叶家父子皆是欢喜异常。
当晚,长坡堎灯火通明,沈、叶两家青年俊才觥筹交错,交流药材培植,畅谈药业发展。
“先皇乾隆三十四年,我兄弟四人至此栽药,转眼三十年了。”猛喝了一口酒后,叶祖闻感慨万分,“如今,兄弟四人,只有我尚在此地——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三十年前,我等兄弟几人尚未出生,祖父他们还在大庾吧。宗相看着熊熊燃烧的柴火,想道。
“我叶氏,祖籍粤省和平县,前朝崇祯年间移家萍乡县东门山下,籍名惠乡三保二图一甲,叶闻兴户内兴业。”对家族的逸闻和历史,叶祖闻如数家珍。
“我沈家祖籍,粤省始兴县。”沈宗高接住话头,插了一句。
“想不到你我两家,竟是同乡。”叶祖闻有些激动。
和平、始兴两县,皆与赣省接壤,口音接近、风俗相似。一时间,乡音乡韵一片,其情深深,其意切切,场面感人。
“乾隆十年,我先严携家迁麻田杉树下,后家武功山金顶之北长坡堎。”叶祖闻道。他们家在粤省和平县时,便以栽种香菇为生,移居萍乡县,租长坡堎之山,搭棚短住,伐树栽培香菇。
“厚朴,何时开始栽植?”宗高问道。
“当在移居长坡堎前。”叶祖闻说。他记得,当时他与父亲去萍城售卖香菇,偶去药铺,看到药农卖药,购来白芍、牛膝、厚朴种子,栽培于香菇棚空地。
“香菇,一斤二十文。白芍、牛膝,一两四十文。先严于是改种药材,购地长坡堎,携家移居于此。”叶祖闻道。
“原来如此。”宗相听后,也是佩服不已。
“我沈家,栽培白术,也是偶然。”宗高道。宗高记得,沈家初上雪竹垇,以打猎维持生计,后得人指点,改种白术,今已十余年。
“叶掌柜,贵家族药材种植,厚朴为第一,有何妙诀?可否略示一二?”沈宗灏问道。
“厚朴,根深,喜光,怕晒,宜择高山向阳肥沃之地植之,明日一观便知。”叶祖闻说道。
翌日早膳毕,沈家众人,跟在叶祖闻父子身后,前往香菇棚、观音宕、和尚岩三地一走,宗高兄弟几人,见到密密丛丛的厚朴林中,不时有牛膝、白芍等小块药材之地。香菇棚,昔日架起来,用作栽培香菇的树干,大多已是腐朽。棚下,栽有白术。
长坡堎一带,满山皆是块石磊磊,高低不平,难见平坦之地,更兼背东面西,沟壑纵横,用来栽植厚朴,却是不二之选。
“观叶家厚朴,皆在坡地,且多长于岩石缝隙之中。我金牌山,可参考之。”返家途中,宗高对众人说道。
“读书百卷,不如长坡堎一行。”宗相也是收获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