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之中的众人仰头望去,只觉眼花缭乱,众人单单望着梼杌与沈幼君这边,倒也并非对浑敦和徐鸣那边不做关心,只是那边浑敦祭出的怪物早已不止“肉狰狞”一只,各类奇形怪状、穷凶极恶的血肉怪物层出不穷,但凡多看上几眼便觉烦闷欲呕,实在是不敢多看。
徐渺渺则是专心为文墨疗伤,她知晓师弟专修太阳真火一途,对上这类阴晦之物自是不在话下,是以并不担心。
徐鸣站在场中,太阳真火凝聚成数十颗白炽小球,盘旋漂浮在周身之侧,他手中铜钱剑随意拨动,那些白炽小球便颗颗激射而出,将场上那些或肢体枝丫,或满身眼珠乱转,或遍体苍白烂肉、脓液尸水的十数头怪物轰得残缺不全、千疮百孔。
轰了一阵,徐鸣一面高声嘲笑,一面暗自提防,浑敦自开打之时起便一直未曾显露真身,只是不断自地上那片四处乱窜的影子之内有肉块、虫卵之物飞出,落在场中,迎风便长,个个化作七八尺长的丑恶怪物,冲着徐鸣嘶吼奔来,却皆被徐鸣以太阳真火轰击杀灭在地,个个焚作飞灰,直烧得演武场中焦臭之味四溢、满地焦黑。
徐鸣虽是随手杀灭诸多怪物,但心下也是有所猜忌。他见浑敦迟迟不愿露面,祭出的怪物又俱是阴邪晦污之流,这临阵对敌之时,断无不停给对手送上猎物的道理,说不得正是存着个消耗的念想。徐鸣心下暗自冷笑,他身负太阳真火精华,岂会是这区区几十头怪物便可消耗一空的,但转念又想到浑敦既是四大妖王之首,千年以来不坠威名,自然不可能看不出这点,必然留有什么阴毒后招。自一照面起,徐鸣便装作大咧咧毫无心机的易怒性格,此时口中虽是满口胡说,极尽嘲讽之能事,暗中却是四下留心。
徐鸣又随手烧焚了数头怪物后,忽地觉得一人靠到自己身侧,扭头看去,正是云松子,此时他背后飘着一柄青气缭绕的飞剑,剑身黝黑古拙,非金非铁,有阵阵草木香气自其中透出。徐鸣见他站了出来,朝着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咱们二人也是有许久未曾如此并肩而立啦。”
云松子点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回道:“世事变幻,实难预料,别光顾着伤秋怀古,且看眼下吧。”
徐鸣微微颔首,往场中环顾一圈,开口叫道:“丑鬼!你只会将这些腌臜蠢物送来找死,自己却是躲着不愿露头,岂不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早些出来让道爷我痛快砍了,也是功德一件,你意下如何啊?”
浑敦声音阴森飘于四周,嘿嘿笑道:“白鹤童、青松客,确是风华俊雅,不怪乎数十载前在江湖中名噪一时。今日得见白青双剑重现江湖,本王于心大慰,自然有大礼奉上,却不知二位可否经受得住?”
话音一落,周遭陡地彩雾弥漫,无人见到浑敦是何时下毒放蛊,只一瞬便是一片彩雾充斥四野。那雾气之中五彩绚烂,色块飘动不定,单单看去便知剧毒无比,万幸的是这片毒雾似乎无法透过那护山大阵,只能在罡气护盾之外萦绕飘动,充斥盈塞。离地十数尺之上也不见彩色,似乎毒雾也无法对在半空数丈高处激斗不已的沈幼君和梼杌有何影响。彩雾色彩多变,却并不浓郁,是以人在其间倒也不至难以视物,只是这毒气缭绕,山顶上片片草木短短几息间都已枯黄委顿,可见彩雾毒性甚强。
云松子周身莹莹蓝色宝光浮现,将彩雾排在外边,背后飞剑往复斩击,将场上怪兽挨个切成碎块。徐鸣却是丝毫不惧毒气,只在彩雾中走来走去,顺手将那些凶恶怪兽残骸一一烧尽。二人招数章法配合无间,往往云松子飞剑穿插过后,徐鸣一团白炽火光便燎了过来,似是曾经演练过不知多少次一般。
那些血肉怪物倒也未曾再度增加数量,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鸣和云松子便将场上烂肉血沫清扫一空,将偌大个紫霄演武场弄得遍地黑灰焦印。只是不论徐鸣真火如何焚烧,场内彩雾不见减少,也不见增加,方才浑敦放下大话,此时竟半点声息也无,连他藏身的那一小片阴影也不知去向。其时已是下午,太阳光斜着投在地上,周遭房舍树木的影子在地上映得四处皆是,和那满地的黑灰混在一处,把紫霄演武场周遭这片平地涂得好似焦泥地一般。
徐鸣四处走了一圈,转过身来对云松子道:“这丑鬼妖王怕是见无处下手,找了个由头逃之夭夭了罢……”话未说完,他忽觉身侧有些许异动,又见云松子面上神情紧张了几分,心中便知浑敦后招已至,当下便往起一跃,数道尖利黑影自脚下一闪而过,复又迅速收回。徐鸣落回地面扭头望去,却未见到敌人身影,便开口问道:“甚么?”云松子也当即回道:“影子。”
方才徐鸣回首说话之间,他身后七八尺外有一团黑影,正是场外一株银杏投下的影子,那团影子扭动一阵,猛然间自地上昂然而起,化作一道锐利尖刺直往徐鸣后心戳来。幸而徐鸣一直小心提防,及时避了开去。
但此时再看满场,地面尽是黑灰阴影混做一团,周遭彩雾再这般一遮,一时极难看清哪处是影子,哪处又是焦痕。徐鸣和云松子二人当下便相互背靠而立,徐鸣却是听到大阵之内有几人大声呼叫,回头看去,原来是云松子那两名徒弟正自挥手示警,遥遥将手指指着云松子脚下,徐鸣心中一惊,只觉背后云松子也是猛然跃开,于是忙向脚下看去,仔细分辨间,却是愕然发现自己和云松子脚下空无一物,不知何时自己的影子已然离开脚底,变成了一团圆形,外围又是一圈尖刺,在一旁缓缓转动。
电光火石间,徐鸣脚下的影子猛地往上一包,变作一团好似蚕茧一般的漆黑球体,将徐鸣整个包裹在内。云松子深怕自己和徐鸣二人的影子合在一处另起异端,故而急忙跃开,但此时见到徐鸣被自己的影子包裹困住,当下飞剑一摆,复又冲了回来,连续两道剑光闪过,在那层黑影之上顿时划开两道裂缝,自裂缝之间极是刺目的白光透射而出,正是徐鸣在茧内运转太阳真火以求破局。但不过弹指之间,那两道裂隙便愈合不见,云松子右手戟指探出,飞速划动,那柄青木飞剑来回往复,在影茧之上不断划出破口,却均是瞬间修补如初。
云松子正待将飞剑召回,再作一轮削切,暗忖当可将徐鸣救出影茧,谁知耳畔忽地听到众人惊呼之声,紧接着周身护体蓝色气茧寸寸碎裂,只觉背心处一阵巨力袭来,整个人便朝前飞跌而出。他落地后勉强支起身体回头查看,却见到梼杌浑身通红似血,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立在自己背后,右拳探出,一脸狰狞之色。
战局至此,人族这边三大高手中,一人被困影茧之中,一人被梼杌一爪击伤,只剩沈幼君一人独木难支,浑敦便知今日大局已定,当下哑哑狂笑道:“英杰俊才,不过如此,便有通天手段,如今也入本王彀中!皂天界!起!”
浑敦话音甫落,异变陡生,周遭房舍树木山石投下的影子在地上急速抖动,片刻之间,满地层层叠叠的影子忽地跃起,好似片片飞絮一般直直卷上半空。重重阴影在空中越变越大,颜色越来越浓,待得到了最后,竟是飞到了半空十余丈处,彼此相连成一片硕大的圆形黑影。黑影在空中飘了片刻,四周猛地往下一齐伸展,将这座太和山擎天峰的峰顶尽数笼盖在内。本来湛蓝明亮的天空登时不见,众人只觉被连同山顶这百亩方圆的地界尽数被投入了一处幽暗所在,便连那充斥天地之间的灵气竟也半点也不见透进来。
天空之上半点光亮也无,只有众人所在之处有一圈罡气护盾透着点点光华,将周遭照亮些许。
见此间异变突起,场中己方三名战力已有二人或困或伤,沈幼君先前在空中未来及留住梼杌,被他暗算偷袭云松子得手,此时已自半空急赶而来,当下便一刀挥出,将梼杌震退两丈,脚下一踏,从旁抢过,将重伤吐血的云松子扛在肩头,又疾速退回护山大阵之内。她将云松子交到江随云手中,旋即将双手按住地上阵图,浑身灵力不断往大阵之内灌入。此时阵内高手固然不少,但多数并非紫霄派中之人,灵力自也无法助护山大阵运转,只得靠着沈幼君领着门内一众弟子苦苦支撑。
此时山顶一带幽冥杳杳,护山阵中众人皆是一阵心惊。徐鸣那边被越来越多的黑影紧紧包裹,不管太阳真火如何催动,光越强,影越浓,一时无法脱出那层层影茧。沈幼君那边,自这浓浓暗冥将山顶与外界隔绝而开之时起,太和山灵便已音讯隔绝,呼唤不出,仅凭本身修为决计无法力敌那显露本相的梼杌。
众人只得躲在大阵之内,看着两大妖王联手攻向罡气护盾,轰击之中又夹杂着侵蚀之力,护盾顿时灵光晦暗、摇摇欲坠,沈幼君一口鲜血喷出,接着连连咳嗽,韩舞和独孤秋二人将手搭在师父后背,努力以自身灵力为师父疗伤补气,此时被一并牵连,也是口中有鲜血顺嘴角流下,面若白纸。
方才场上局势急转直下,徐渺渺护着文墨,待要冲上救援,却是已然不及。此刻只得将文墨放在众人身后,以免他被正面冲来的法术余波震伤。自己则和素影二人,一左一右,雷光灵火缭绕,将众人护在中间,江随云和洛江蓠领着一众剑修在阵中祭出飞剑,严阵以待。
此时大阵灵力消耗甚巨,久守必失,被攻破大阵不过是早晚之事。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背后却忽地传来一阵极为洪大的气息,似是一头远古洪荒巨兽苏醒一般。众人心下悚然,以为又有一位妖王无声无息竟然混入了大阵之内,当下各个惊惧回身望去,却见文墨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目紧闭,静静立在当地,身上阵阵气浪向着四周激荡而出,激得一身灰色道袍鼓荡飘动。
文墨悄然站立半晌,双眼猛地睁开,金光透出,在这暗沉沉的山巅之上,倒似亮起了两轮旭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