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装修风格已经力求简练,这栋别墅更是如此,墙壁连油漆都没有,只是一层的白,母亲一动不动,执着地蜷缩着肩躺在沙发与墙的缝隙里,那白粘在她的黑色衣服上,梅菜干一样灰灰点点衬着枯黄的脸,仿佛躺在棺材里,死一样的神情。
“怎么不下去?三月,奶奶,已经要开席了!” 偏偏此刻表哥上来叫她们吃饭,凑过来一看,也带上奇异的笑:“姑姑你在做什么?”
母亲依旧没有张开眼,眼角更加的耷拉,也跟着笑:“我太热了,这里凉快,你们别管我。”
表哥下意识的扫过三月,又是那种眼神,嘿嘿笑着说:“屋里是挺热的,还别说,姑姑真会找地方,那里是凉快,咱就在这好好躺着。”
厌恶、惶恐、羞辱,像蛆一样恶心的爬遍三月的全身,她站不稳,手指紧紧的抓住沙发靠背,沙哑着声音说:“娘,你不祝福我,不为我高兴,不要紧,请别给我难堪,请别让我难堪……”
说到最后,喉咙像被撕裂开的剧痛,求求你,求求你便说的无声无息。
母亲只是闭着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察觉。只有眼角动了动,但拖曳得更加的下垂,阴影里几乎拖到高耸的颧骨上。三月想,以前不是这样,最起码外表一点也让人看不出什么,维持着白皙,丰润,极为正常的模样。
除去在厨房里告诉师傅怎样做菜的卫燎,姨夫姨妈们也上楼来,奇异的视线交织成海水,不知不觉中,三月陷入了梦一般的恍惚中。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她突地想起来,是自己离开家上大学后,开始变得连外表都不正常。
因为,没有了可以发泄的对象。
可是,她始终没有全疯,她大多数时还是正常的为人处世,单位同事家长里时,她温声细语,劝和的比谁都明白。只有在某些事、某些人上,她才会露出眼前的模样……
猛然,手指无意识地紧缩了一下,三月惊醒过来,对着一屋子暧昧的模糊说:“我们下去吃饭吧。”
众人恢复正常的轻微交谈声,楼梯上窸窣穿梭的脚步声中,三月去看外婆。
外婆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人老背总是有些驼,仰起脸一手摸着拐杖,一手搭在柔软碎花棉布衬衫襟上,咳一声嗽说:“丽华,你给我起来。”
母亲这才嘟嘟囔囔的“干什么”里,站起身。
三月没有再看什么,只是转身下楼,笑着坐在卫燎旁边,一直笑着,为自己和他倒满啤酒。
卫燎惊异问:“不戒酒了?”
三月笑着说:“今天高兴,下不为例。”
酒过半酣,亲戚和卫燎说笑里,他突然附在三月耳边说:“你心情确实好,肥也不减了,吃这么多。”
三月有些楞,停住筷子才发觉自己面前的锅包肉已经空了,四周的菜也都没了大半盘子,唯一庆幸的是,今天厨师做了很多的北方菜。
可是,她为什么不觉得饱?为什么胸腔里像是有一个空洞似的,怎么填都无法填满。
转眼时,正看见外婆极为照顾母亲,表嫂扒好虾肉,外婆又夹给母亲。
吃罢饭,有阿姨收拾干净盘碗,上来燃着蜡烛的蛋糕。十寸的提拉米苏,应景的做成寿桃形状,樱桃酱写出的寿字,绯红的簇拥着花朵型的生日蜡烛。电子生日歌里,花慢慢绽开,丝线一样垂下来,尽管有底托撑着,但有一些快要融化的花瓣仍然快垂到了面上。
三月上前亲吻外婆的脸颊后,说:“生日快乐,姥姥。”
低头时,一滴泪就在满眼的烛光里一闪,滑落眼角。
外婆忙说:“傻孩子,都高兴的哭了。”
世上无不是的父母
生日歌后,卫燎拿出给外婆的生日礼物——一对翡翠玉镯子。前几日在拍卖会上,与三月真金白银拍卖得来,通体剔透的胜过琉璃,光影竟可以流动在内,上等的冰种翡翠。
外婆贫农出身,虽不识货,但也觉得是好物件,不由捧起它对着灯光赞叹。
一片恭维赞美声音里,卫燎接了一个电话,眉便不由皱起来。三月正偎在藤椅里,拈着银勺子大口大口吃桶装的雀巢巧克力冰激凌,窥见他的神色,就体贴的说:“是不是有事?有事就先去忙吧。”
卫燎无奈抱歉:“是周周,喝多在酒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等卫燎一走,三月伸手就拿起表哥的红河,点起来放进嘴里。国产的烟,再好都带着股草腥味儿,何况还不是好的。并且烟身圆滚滚,远不如爱喜来的玲珑纤细,但她没有办法挑剔。
外婆看见,皱眉说:“女孩子,抽什么烟。”
母亲立时接着一叹,说:“好好的女孩子吸什么烟?只有不正经和不要脸的人女人才吸烟,就像咱家原来的邻居,石青!”
说话时,完全忘记是她教会三月吸烟。然而这都不要紧,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三月正将冰激凌送进口里,想减少一下草腥味儿,嘴唇抿了一半,猛地抽出勺子,动作急了,银勺里剩余的一半似融非融,掉到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