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了!他指名道姓要找你,我问过他的来历,说是你爸爸,我这才请他到餐室坐,我还冲了一杯咖啡给他喝呢!他喝纯的,不加奶、不加糖,还夸我泡得咖啡尝起来香。”
等长春女楼长说完,唐震天马上对她道了声谢,夹上一双拖鞋,拎了一件大衣,跨开大步往餐室疾走而去。
门一推,餐桌另一头靠窗处,还真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对方仪容方隽,两眼炯然有神,形高约莫与唐震天相同,体格相当,其铁灰色的大衣与厚围巾上还沾黏着一层银白的薄雪,严正的模样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唐震天稍往前跨两步,于桌缘处驻足,目不转睛地瞪着这位自称是他爸爸的中年男人,脑里急速地转着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他见过!
并非在照片里,也不是在幼时的记忆里,而是于敏容结婚的那一天,在那间酷儿酒吧里,那位自称在哥伦比亚大学教运输学的教授!
唐震天整个人处于惊讶状态,同时也感悟到事情的发展有迹可循、合情合理。当然,少不了邵予蘅从中穿线,自扮中间人。
对方打破僵局,以不算生涩的中文开口道:“真的很抱歉,我临时路过这里,没能来得及跟你约时间就跑来找你,希望没打扰到你。”
唐震天含糊地冒出几声“没关系”,然后扬手扯开两张铁椅,摊手说:“请坐……”
随后又补上一句,“嗯……你要下要先脱下大衣,我找个衣架帮你挂上。”
对方依言照办地将大衣递给唐震天,半分钟后,他从寝室回来,邢欲棠也在椅上坐定。
两人互换一个谨慎的眼神,腼腆地笑了一下。
唐震天两手撑在桌面上,十指在木桌上弹点数回后,坐了下来,没话找话地解释:“我……碰巧去买面。”
“原来如此。你的女同学也说你应该在,可能临时出去购物。我本打算改日再来找你,结果她说外面下着大雪,建议我上来等你,我想,那是因为我擅自报出跟你有亲属关系后。”
唐震天稍微点了一下头,没有纠正对方的意思。
邢欲棠因而释怀,另起了一个话头,“你同学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他的表情透露出一种了解那个“女同学”如此善解人意的原因。
唐震天酷着冷面,干脆地说明道:“她那个人豪爽,即使你拿着棍子说是来跟我讨债的,她一样会请你上来等候。”
听到这番冷淡的形容,邢欲棠了解这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状况,他若想让儿子认他做爹,嘴上就得谨慎了。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对不起,事隔二十多年才来找你,实在是事与愿违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噎住了几乎呛声而出的酸涩。
唐震天垂眼不语良久,然后丢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要泡面,你要不要来一碗?”
原本鼻酸泪盈眶的邢欲棠闻言后,如一尊石像般地愣在原位上,不知如何反应。
他本能地逸出一声:“Pardon?”两眼还带了万分不解的困惑。
“面!ㄇㄧㄢˋ。M,I,E,N,G,Mieng!”唐震天手端着锅瓢,注音符号,罗马拼音都用上了,对方仍是没反应,他心里就嘀嘀咕咕了。
眼前的家伙还算得上是个中国人吗?连“泡面”这个海峡两岸都奉为方便国粮的东西都听不识,他如何能认他这个“外黄内白”的洋葱爹?
话说回来,好歹唐震天体内的基因有一半是眼前的男人贡献的,看在长辈为尊的份上,他耐心地补上一句:“干面,”见对方还是一脸措手不及的模样,便又改成“泡面,生力面,油炸面,方便面……”最后他几乎是老羞成怒地嘟着嘴,以英文修正道:
“Noodles!Instant noodles!Got it!”
对方这回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拍桌子呛声,只发出闷雷般的话,“你讲第一次时,我就听明白了!”
“那你为何不作反应?”唐震天觉得好冤枉,就为了一个“面”字抓狂,丢了平素的冷静。
做爹的人才真觉得委屈至极点,“我愧疚万分地跟你道歉,泪差点就要掉出来,你却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泡面?我觉得失望,也感到非常无奈。”
唐震天天生拗性,让他始终说不出中听的话来,他很粗率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父子相认这种事,对你、我来说应该都是第一次碰上,下两碗泡面给彼此压惊壮胆总不为过吧?”
邢欲棠的灰脸这才稍微地恢复了血色,他降身坐回椅子上,平心静气地说:“原来如此,那么请你帮我泡一碗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