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太太听得最入神了,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嘴里呵着气跟着舅老爷清唱起来。孙德艺等被老太太的声音吸引,看了她一眼,也都面带喜色跟着呵起来,此时袁妻亲自在下厨,厅中碧菡、强虎、袁尚民、彩霞和兰心夫妇也都欢乐起来,但却都不会唱,只是彼此间乐乐地对上一眼,心里欢愉得很。彩霞坐在兰心下一位,乐乐地一回头,正好和兰心眼神相碰,彩霞见她眼睛雪亮如初,心内暗自欢喜,但却怕兰心依然惦记袁尚水,也不敢将笑容全都绽放开,兰心能重新看见彩霞,却也高兴,脸上欢乐自然,看彩霞却有心思,便伸手捏住她的手,同时一眼纯洁看着她,彩霞会意,也翻过手背,与兰心牢牢握住,两人的欢乐瞬间传染,一屋子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一面听舅老爷演唱,一面都扭头摇晃,其乐融融。
“又唱,又唱,你就晓得唱!”袁妻虽然生在乡下,但从小长在富足人家,即使嫁了袁正德,也从未亲自操劳炊米之事,可而今不同了,袁正德变卖了家中田地,自然也请不了那么多帮佣,只带着一两个小丫鬟进了城,可如今丫头都还小,置办十几个人的酒席,她们尚且无能为力,虽然有彩霞母亲帮忙,但人家好歹是客,亲家母都下厨了,自己也挂不住脸在厅里坐着;无奈袁妻也只得系上围裙,同在厨房里忙碌着。可是越做心里越燥,事事都不顺心,折腾了一上午,终于弄出了一桌子酒菜,正要出来传饭时,却见袁正德无所事事,正在厅中唱戏,顿时心里就激荡不平了,“老娘在厨房里累死累活的忙着,你倒好,清闲得没事在这里唱戏!”袁妻索性解下围裙,绞成一把重重地甩在地上,然后一扭屁股,赌气回房里去了。
袁正德和袁尚民都尴尬得很,孙家众人正不知所以,孙老太太却忽然劝袁正德:“她说得对呢,舅老爷也得体谅着些,从小儿惯养大的,过了大半生要下厨去生火烧饭,少不得有些牢骚。”
“尚民,进去劝劝你母亲。”孙德艺望了侄儿一眼,他就立即明白了,一点头马上就进房里去劝慰母亲。
“你站住,别管她,去厨房里吩咐开饭。”袁正德一是丢了脸,也蛮横起来。
“舅老爷还是让表公子劝劝去吧,菡丫头,随你母亲去厨房里端上饭菜来。”孙老太太继续坐着说,眼见说完了,忽然又补充道:“强虎你也去厨房里看一看。”
孙德艺听了母亲的话,立即带着碧菡进了厨房,兰心见母亲和妹妹都去了,也起身要去。
“小姐——”彩霞拉住她,兰心停下来后,她接着说:“老太太快请夫人和二小姐出来吧,我进去弄就行了。”
“你有身孕在,坐着,都是自家人儿,无妨。”
“你坐着吧,尚民你去帮你姑母和妹妹。”袁正德气冲散开来,人立即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得对啊,咱们从小儿到大,都还不晓得厨房里是什么样子呢?不如今日就借舅舅家里厨房用用,也好让我们姐妹多学个本领。”众人不说话时,兰心开口了。孙老太太听见并不回头,但心里的乐嘴角却没有关住它。
“弟弟也随我来吗?”兰心伸出手问孙强虎,他便立即牵着跟了上去。刘剑见妻子进去了,便劝袁正德:“舅老爷,还是快请老太太入座吧。”
袁正德这才如梦初醒,立即请孙老太太入座,彩霞也站起身,对孙老太太和她公公说了一声:“我进去劝婆婆。”说完,进房里安慰袁妻去了。孙老太太笑着对袁正德说:“这媳妇儿孝顺,舅老爷有福了。”
袁正德谢过夸奖,也在孙老太太次座坐下。孙德艺母女进了厨房时,王妻反倒像是忘却了身在女儿家里,只一眼见了孙德艺,便问:“夫人今日为何亲自来呀?老太太要什么,使唤人告诉我,我给送去就是。”说完猛地停住,又看了孙德艺一眼,却见她身后碧菡也跟着,还没再开口,兰心和强虎也都跟了进来,便诧异地问:“亲家母呢?怎么小姐、少爷们都到这儿来,这怎么使得?”
“王嫲嫲,老太太吩咐您教我们姐弟几个厨房里的规矩呢,您可不能推着留着的哦!”碧菡打趣道。
“小姐取笑我呢?我哪里有能耐敢教小姐的?”王妻看看夫人有看看她们姐弟三个,难堪地笑着回答。
“王嫂子别计较,菡丫头和你闹着玩的。”孙德艺解释说,见王妻仍然不安,便骂碧菡:“丫头片子,怎就不能端庄些,快些帮忙去。”
“好嘞。”碧菡笑着回答一声,赶紧钻过母亲和王嫲嫲挤成的一条缝隙,端起那案板上摆放的菜盘子,就往厅中送去。
“这可使不得,小姐——”王妻急急地说,要从碧菡手里接下来,却又怕碰着她,打翻了菜,唯恐她被烫到。碧菡仿佛捧着件珍宝似的,弓着背避开王妻就跑了出去。王妻着急得跟出厨房,跑进了大厅,嘴里仍然在说:“小姐,使不得,当心烫着了。”她说这话时,碧菡早把菜端上了桌,又折返身回去了。孙老太太看见王妻焦急的样子,便说:“你放心吧,她不会给你捣乱的。”
“老夫人,你说这——”王妻正说着,孙德艺、兰心也都各自端了菜上桌来了,王妻一着急,便双手摆下,嘟哝着:“这叫什么事呀!”可孙老太太只管笑着,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进厨房里去。门口碰见孙强虎也搬了一缸汤水,眼睛死死盯着缸里,脚上一步一步稳稳走着,才又大叫:“这可如何得了——老夫人,你看这,快让少爷停下吧。”
“你忙你的,别看着他们母子姐弟几个。”
王妻听见,只有紧紧盯着孙强虎把缸碗放到桌上,才放了心,一边摇着头,一边用围裙擦擦手,百思不得其解地出了大厅进厨房去。很快一张空桌子就被她们母女几个摆满了菜盘子,接着都入了座,袁正德便引大家举杯敬孙老太太。
☆、第六十章
彩霞在房里劝她婆婆,但她却并不多说话,坐在婆婆身边听她哭诉:“我爹怎么就看走了眼,如今落到这样下场,田和地都没了,往后可还怎么生活?”说着停下来哭了一阵,哭完又抱怨:“说要开酒馆,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民儿腿又不行了,书也再读不下去,还盼着他今后有些个出息,如今落得这个样子,从今后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我看——”哽哽咽咽地哭了一段,又说,“他就是准备败个精光,然后任凭我们母子几个自生自灭去!”说到这里哭得大了声,转个身抱着彩霞又接着哀怨地说:“只可怜了你,今后这孩儿出世,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彩霞初时只是坐着听她骂,并不曾劝她半句,听她这么一说才接话劝她:“娘忧虑多了,霞儿本是做丫头长大的,虽然老爷、夫人都宠着,但也不曾丢了做事的本领,霞儿本该是劳作一生的,命儿好才得进了袁家的门,又有婆婆如此疼爱我,哪里还贪望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有这些,就是霞儿的爹爹积了德,足够霞儿享用一生的了。”
袁妻听了媳妇一番话,虽不能全明白她的劝辞,心里却也宽慰了些,抹了抹泪,放开她说:“好媳妇,若人人都和你这样子,我也就少留那许多眼泪了。”
“娘也别总伤着心,如今天下大乱,能活成咱们家这样子的,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彩霞说罢,用自己的手绢给袁妻擦了眼泪,又劝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