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洛云盈打造的兵器,除却品质高等,因人制宜外,还常伴有外形上的苛求,样样件件,从不重复花样,或端庄祥和,或明丽活泼,十足十的好看。
而洛江流手上这柄惹人耻笑的剑,却可以说是洛云盈一生的得意之作,外形取自洛叶之手,材料由完颜北挑回,给洛家村唯一可以练武的大儿子打把趁手的剑器。
而就在相思完工的那一天,狂风瀑雨。
洛云盈的血溅在刀刃上,洛家村数百条人命一夜消逝,完颜北领着洛江流,怀里抱着洛叶,一路杀出重围,磕磕绊绊里丢了儿子。
完颜北将洛叶托付给了挚友罗轻笑,从此之后,一直到他死,洛叶再没见过父亲一面。
说起来,洛叶算是罗轻笑养大的,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温柔而严厉,几十年也不见老,鹤发童颜,常常把个小娃娃丢进最危险的泥沼里,洛叶要想活下去,就得杀人。
她的双臂,本是不能动武的,罗轻笑便请来阮七,替她诊治,最终以酒为引,化开筋脉,洛叶自记事起,每日泡在酒坛中,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大半日。
洛叶的武功,可以算是速成。
暑九过荒漠,大雪偎深山,每一次,洛叶都几乎丢尽性命,她只记得师尊说,“以你的身世,若还想报仇,就得有这般本事,否则,江湖也不必入了,不如死在昆仑山上。”
幼年这些荆棘,非但没把洛叶磨成钢筋铁骨,反而让她怕疼怕得要死,整日畏畏缩缩,贪闲偷懒。
她才收拾东西下山的第一个月,就认识了一个热心肠的江湖人,教洛叶如何赚钱花钱,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红尘里活下来。
当然,最后一课,是这人拿生命教她的。
洛叶胸口的伤,到现在都偶尔会疼,被人从背后捅入,一个对穿,要不是师尊不放心,仍然悄悄跟在后面,她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当然,洛叶也没让自己吃亏,她一枪回捅,劲力四散,把那人的身体扯得四分五裂,这不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却是她杀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这些苦难,现在想来也不过过眼云烟,洛叶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她容易满足现状,一座茅屋能避风雨,一壶小酒能热心肠,屋子里有哥哥有坊主,却还没来得及装下萧子衿。
小村庄里的大家已经在收拾包袱了,洛叶没什么家当,只管养好身子。这些天,萧子衿殷勤了许多,比之前更加粘人,洛叶无论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他的脸……
萧子衿这里处理完了大事,便谈谈情说说爱,等等完颜有晴来赔礼道歉,而完颜有晴那里却浑不似这么轻松。
他当日从魔村回去后,便看到一匹疲惫不堪的马停在驿馆门口,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原本雪浪一样的鬃毛沾着砂砾和尘土,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
这马是金国的宝马,完颜泓将它赏赐给了一位护国有功的将军,但现在却这副狼狈模样,可见必有大事。
“怎么回事?”完颜有晴抚摸着马背上虬缠的鬃毛,韦飞絮立即上前道,“这马驮着个昏迷的人来的,我已经安排他到客房,并延医诊治了。”
“带路。”小公子的眉头一皱,吩咐照顾好神驹,随即跟着韦飞絮到了客房。
客房的床上躺着个貂毛短衣的中年男子,已经醒了,风尘满面很憔悴,嘴唇干裂开口,刚要说话,就崩出血珠来。
“殿下,殿下……”他连唤两声,眼睛似乎有些盲了,只能大概看见个轮廓,双手在空中乱舞,似乎想拉住完颜有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完颜有晴把他的手握住,“你是费莫将军的卫士,为何不守在将军身边?”
“殿下……蒙古进攻墨取城,将军被围困半月有余,人乏粮绝,求殿下救命啊!”
这男子满脸悲怆,墨取城距离金国国都极远,却紧挨中原边境,想来是情急之下,又只逃出他一个人,他才决定冒险入中原,向完颜有晴求救。
“墨取城地处墨取山,是官商来往重地,受此压迫,居然无他人来援?!”完颜有晴的心里一紧,满朝当官的,朝野有隙,文武有隙,甚至同为封疆大吏,也有功过与城池之争。
而费莫好舍平素为人耿直,不懂变通,得罪同僚不胜枚举,他遭了难,周围都是袖手旁观者,怕是因此,才弄得这般地步。
抓着完颜有晴手掌的男子摇了摇头,他恳求道,“属下知道殿下有事在身,但我家将军身处险境,只有殿下能救,还请殿下顾念早年师徒之情,回墨取城挽回大局!”
“你先休息,墨取城的事,我就会想办法。”完颜有晴说完,又吩咐一旁低头站着的韦飞絮,“照顾好他。”
“是……”韦飞絮恭谨的点了点头,目送完颜有晴离开,他紧握的左手掌心里攥着一张纸条,上书“送人入府,收拾尾梢”八个字。
早自墨取城被围攻之日起,已有消息传入卜知坊中,连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都是阎王城的人护送而出,一路明岗暗哨,将追杀他的人全都料理,将他完整送入完颜有晴的驿馆。
一如既往的,韦飞絮想不通坊主的心思,不过他也懒得去想,坊主做事,向来有自己原因与底线,他只管听从安排,全心信任。
离了客房的完颜有晴站在院子当中,风簌簌的吹,天阴沉一片,似要下雨了,拖满亦章一声不吭的跟着他,江南纵比塞北温暖,近年来也越加严寒,过几日,雨结成了冰,满目一片苍白,他们也还没见过雪里头的小桥流水。
“备车,去相府。”完颜有晴缓慢言道,家中失火,明知借不来的水,也总要试一试。
蒙古兵力强盛,倘若一心要拿墨取城,他身边带的人根本不足以抗敌。而在金国内部,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威信与功劳都不足以驱使那帮叔叔伯伯,现在唯有仰仗中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