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惠文,正叫了一份大菜在里吃,看见杨杏园来了,笑道:“我料你上午就要来到
了,怎样到这个时候才来?”杨杏园一日一夜,都盘算惠文病重得要死,不料他还
是活跳新鲜的一个人,不免为之愕然。放下提包,脱下大衣,一面坐下,一面对杨
惠文道:“惠叔何以在这个时候还要南下?”杨惠文道:“今年我本不打算回去的。
只因接了家里电报,说你婶娘危在旦夕,叫我赶快南下。我想既有电报来,人是未
必还在世上,不过赶回去替她收拾身后罢了。”接上叹了一口气道:“到了这种生
离死别的时候,人才觉得作客的痛苦。我这次回去,就在故乡读书种菜,永不出门
了。但是我虽然不干了,我那公司里的职务,倒是不坏。倘若生意好,每年也可落
个两三千块钱,白丢了岂不可惜?我想你干这种笔墨生涯,一年到头绞脑汁,实在
太苦。我的意思,把我那个位置让给你,所以特在天津耽搁一天,叫老侄前来商量
一商量。这话也长,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完的。你先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我
们今晚作长夜之谈,从长计议。”他这一篇话说完了,杨杏园才明白了他叔叔打电
报叫他来的意思。虽然电报打得冒失一点,总是人家一番好意,杨杏园也就只得客
客气气,和杨惠文讨论起来。这一晚,二人直谈到两点钟才睡。一觉醒来,已经是
十二点钟了,杨杏园心里挂念梨云的病,下午就想回京。杨惠文道:“叔侄经年不
会面,多谈几句罢。我是坐今晚八点的快车南下,你也坐晚车回京,不好吗?你就
事忙,也不在乎一晚上。”杨杏园虽然心里很急,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杨惠文陪着
他,大谈其家事。杨杏园随听随答,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恨不得马上天就黑,好搭
车回京。偏偏到了下午彤云密布,几阵西北风,刮下一场大雪。杨惠文上车,也没
有送他,自己直接就上车站去。谁知刚到旅馆门口,杨杏园又碰见了一个多年不遇
的同学余浩然,拉着谈了几十分钟的话。这余浩然的记忆力最好,说起从前在小学
里的时候,翻墙头到邻居花园里去摘桃子吃的那段故事,最是有趣,记得被先生知
道了,他被杨杏园证明了一句,还罚了一小时的站。说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又道:“老兄,多年不遇,今晚我们哪里乐一乐会?”杨杏园道:“不能奉陪了,
我这就打算上车站,将来老兄到京里的时候,再畅谈罢。”余浩然道:“是赶八点
钟这一趟车吗?那就该走了,我一星期后,进京来,京里见罢。”杨杏园也来不及
多说客套话,提着皮包,走出旅馆,在雪地里雇了一辆人力车,就上火车站。黑暗
中叫车,又是趁忙,就没有看看车夫是否力可胜任,雇好了就坐上去。偏偏这位车
夫,冲着雪一步一步的拉着,走得慢极了。杨杏园说道:“我是要赶火车的,你拉
快点罢!再多给你几个子儿得了。”车夫听到说多给他钱,勉强跑了几步,那车子
左一颠,右一颠,颠了几下,又慢起来了。杨杏园坐在车子里,急得两只脚,极力
抵着踏脚板,半身不舒服。这车篷又是破的,街上的雪,下得正大,被风一吹,乱
扑进车子来,飞在脸上脖子里,马上比了,非常难过。车夫在面前雪地里,弯着半
截腰,脑袋往上一冲,跑一步。破毡帽子破棉袄上,都是雪。有时走到电灯杆子下,
看见车夫汗珠子和化的雪水,由耳边直流,灯光射着,他呼出一阵一阵的白气。杨
杏园一看,逆料这车夫一定很吃力,老大不忍,便叫他放下。车夫起初不愿意,后
来杨杏园说,照样给他钱,他才停下了。杨杏园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头儿,满嘴胡
子粘着鼻涕,又是一只眼睛,心里大呼倒霉,给了车钱,重新雇了一辆车,才上火
车站。哪知道被这两次耽误,过了时间,到了火车站,车子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