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吧。”
哪吒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干粮递给那孩子。干粮还是出营前从伙房拿的,他忘记吃了。神仙并不真的需要食物,更多时候,他吃东西只是为了像个凡人而已。
那孩子眨了眨眼,空旷眼窝衬着一对晶亮的眼珠形似山鬼。他伸手接过那几块干粮,用力咽了咽唾沫,但遍布裂口的嘴唇又使人怀疑他喉间也是干涸的。
“多谢官人!”他抖着扑通跪倒在地,几乎能听到那突出的膝骨撞击泥土的声音。
“官人的救命之恩…”这孩子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而哪吒并不打算追问,别开脸道:
“我只有这些。”
过分瘦弱的少年小心掰了一块干粮,放在舌上用唾沫浸湿。久久地含着不忍心咽下去。哪吒松开缰绳,将挂在马背上的水囊递给他。孩子接过去,小心地抿了一口。
“我记得今年并无旱涝蝗灾。如今已近秋收,为何田间只有这些粮食?”
那孩子怯怯地抬眼打量他,似乎觉得他是官身,一时不敢说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捧的干粮,沉默半晌道:
“父兄们和乡里青壮都被征召入伍,春耕时本就没那么多人手。更何况县里三天两头就要来收一次粮,今日是为了军中粮草,明日又是要填满义仓。”
义仓是官府所设,丰收之年收集民间余粮,以在天灾饥馑之时重归于民。然而明面上是农人自愿缴纳,实则多为地方官府征收,乃税外之税。
哪吒皱眉道:“既然义仓充盈,而百姓家中并无余粮,为何不开仓赈济?”
少年的一双眼有些红了,咬牙时两腮鼓起,将面上一层皮撑得更薄。
“我们去问里长,他便说圣人因民间粮食损耗过多,下令将义仓纳入州县衙门。他们如今也摸不着粮食,更慌论开仓了。”
这理由表面上无甚缺漏,然而粮食从乡里运至州县,所耗岂不更多?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做了手脚?
哪吒恍然明白,京都盛世之下,海内四方无不爬满蠹虫。
他翻身上马,正欲扬鞭时忽然发觉这孩子口中微小的矛盾之处,于是问:“你不是说你父亲要把小妹…怎么又说他上了战场?”
那孩子惶恐地跪倒,抖着嗓子说:“不敢欺瞒官人。我父亲于前年入伍征战,是丢了一只脚才开恩放回来的。”
他下颏紧绷,沉声道:“我知晓了。”
他在午后出营,如今已近日落时分。乡间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一人一马影子拖得很长。而两旁田间的人们仍旧弓背劳作,摩挲着与皮肉一般浑浊的土地。
他们的影子已被田垄吞没了。
——
回到斥候营中已是月上中天。哪吒刚将马拴回马厩,百夫长魁梧的身形就风风火火也挤了进来。两只大掌正想揪住他的肩,又想起这个脾气怪异的青年平日总不喜旁人碰他,于是悻悻放下手臂
又焦急道:“你速速随我来!将军正在大营议事,要找你去问话。”
百夫长在心中叫苦。将军的副将把那任务交给他时,并未交代前因后果。他以为这事并不紧急,便索性躲懒少跑一趟,随意只派给了这个裴小郎。怎能料到将军竟然当晚就要回话?
哪吒拍去衣摆上的尘土,并未多说什么,跟上他前往大营。
越往中心走,营地越发肃静。戍卫巡逻的兵士并没有明显增加,但哪吒从前也常在军中,自然看得出他们所处位置和轮换时机都很有讲究。甚至对于一只驻扎在郡中的军队来说,有些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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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百夫长堆着笑向大营外的守卫打个招呼。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态度亲热禀明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