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乘警逼到近前,忽道:“你这些碗我也买下了。”
摊主咬一口银元,转惊为喜:“大侠请随、随意……”颜幼卿一个扭腰踢腿,将整块案板连同瓷碗踹飞出去。那些瓷碗便如同暗器般四面飞射,落到地上更是碎片乱溅,追击者们纷纷躲避退让。
颜幼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转身连跑两步,单手往最近的车窗上一撑,嗖嗖几下,人便蹿上了车顶。早在他泼凉茶的时候,周遭乘客便你推我挤往旁边避让,到飞碗暗器发出,差不多无人误伤。三等座皆是市井平民,颇有些胆大之士,此刻见他露了这一手轻身功夫,竟轰然喝彩,叫起好来,一时场面愈发混乱。
颜幼卿站在车顶,双眼极快地往货运月台扫视,发现安裕容两人不负所望,已经跑到货运列车驾驶室旁。这是一列装满货物正待出发的火车,因此月台上并没有成群的装卸工人。但安裕容与尚古之仍被几个人围住,看服饰样貌,大约是司机、检修员之类。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惊动乘警。而那几人似乎也察觉了这边的骚动,顾不得盘问两个陌生人,伸长了脖子往这面看。
颜幼卿闭了闭眼,运气发力,几个呼吸之间,兔起鹘落,横蹿过数个月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跃至货运列车车头顶上。低头一看,安裕容与尚古之已经爬进驾驶室,底下火车司机最先回过神来,正攀着扶手去抓里边的人。颜幼卿从车顶滑落到驾驶室门口,顺势一脚将司机踢下去,自己反身钻入室内,“砰”一声关了铁门。
火车本已满载货物,正待启动。安裕容打开锅炉盖,拉下阀门,尚古之满头大汗,竭尽全力往点燃的炉膛里铲煤。颜幼卿劈手夺过铲子,抡起来一顿狂舞,煤炭如泼墨般撒入,炉火熊熊,蒸汽腾腾,在“砰砰砰”疯狂的砸门声、尖利的哨声、杂乱的呼喝声中,汽笛鸣响,车轮转动,火车速度越来越快,将寿丘车站远远抛在身后。
尚古之瘫坐在凳子上,抱着车门把手直喘。安裕容紧盯住各个阀门仪表,试着转动调速轮控制速度。颜幼卿瞥见,道:“往右加速,往左减速。”
手底下动作不停,嘴里喊一声,“古先生,还好么?”
“还、还好。”
“还好的话,劳烦先生帮忙往两边窗外看看,看看铁轨是否正常,前方有无岔道。”
尚古之喘着气爬起来,把两边都察看一番:“瞧不出什么异常,应当无事。”
颜幼卿将燃料添足,坐下歇息,饶是他功夫厉害,这一场跑动下来,亦颇觉疲乏。安裕容稳住车速,也松懈下来,靠在操作台前,抬手擦了把汗。
尚古之忽笑道:“想不到,林西到海津那一趟,竟是今日预演。你二人这火车司机,当得甚是不错。”
安裕容和颜幼卿忍不住都笑起来。
颜幼卿问:“不知道这车货要送到哪里去?”
安裕容把操作台上方挂着的行驶记录簿摘下来,翻开细看:“下一站是奚邑,过站不停,之后折向西,终点是蔚川。”
蔚川乃中原腹地重镇,与去往东南申城的方向截然相反。
尚古之沉吟:“咱们只能在奚邑附近下车。先躲一阵子,再想办法。”
安裕容忽问:“玉卿,你觉得……”
三人出发前便约定,为防止不慎露馅,一路无论有无外人,皆以化名互称。此刻坐在飞驰的火车驾驶室里,全无泄露风险,峻轩兄偏仍执着于先前的约定,仿佛对这两个字格外喜爱,颜幼卿不觉眉头微皱,有点担心到时候改不回来。
“觉得什么?”
“你觉得,田炳元、吴瀚生会不会把你的底细,特别是与劫车案有关的这一段,透露给祁大总统,或者执法处知道?”
颜幼卿望安裕容一眼,不太明白为何有此一问,边想边摇头:“执法处与总统府卫队素来不和,肯定不会透露。至于大总统那里,仅有两次单独对面说话,我看不出来。不过……卫队人那么多,他总不至于亲自过问一个小兵的身世背景。”
尚古之大致猜到安裕容的目的,插言道:“卫队司令田炳元与执法处处长孙季康,暗地相争已久。我这次逃出来,是卫队重大失误,田炳元必然受到祁保善严厉责罚。此种情形下,他为了减轻罪责,定会竭力为玉卿推脱辩解,最有可能,便是推到暗中潜伏的革命党人身上。执法处多日搜寻不到玉卿,说不定会默认……”
“会默认我独自畏罪潜逃远走,或死在了革命党人手里。况且当初是田炳元与吴瀚生从海津特地把我召去,担保人是韩三爷。如果认定是我出了岔子,他们全都跑不了。所以必会想方设法为我遮掩,把我与古先生分割开来。”
颜幼卿思路豁然开朗,如此说来,文约兄先前担心的问题,未必会成为问题。
安裕容一笑:“正是。咱们在寿丘车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会有人追过来。也许是地方警备队,也许是调查执法处。不管追过来的是谁,只要联系不上那段往事……”
颜幼卿站起身,拍拍手,重新抄起铲子,丢一铲煤进炉子:“对,咱们开过奚邑城,把火车停下,躲到山里去。地方警备队也好,调查执法处也好,进了山都是睁眼瞎。敌明我暗,没人找得着咱们。”
尚古之也站起来,准备继续观察沿途路况:“只要他们找不到咱们,定然疑神疑鬼,回头在铁路沿线白费力气,说不定以为咱们已经逃脱去了南方。”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安裕容,“横穿仙台山脉,自东面出去,离即墨蓬莱港就不远了。蓬莱港是萨克森租借地,各大轮船公司均有分部在此……”
安裕容笑容更甚,得意非凡:“因此请先生务必把阿克曼队长赠送的那三张索罗公司的通用船票收好了。还以为会要作废了呢,谁知终究可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