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抵达鸦片工厂之后,因为不懂英文,林樾和曹恩都以为到了橡胶园,但这里却连一棵橡胶树都没有。下车后,有个马来人带他们几十人去到一个很大的浴室,当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的时候,只见那个马来人让他们脱光衣服,然后找来一根大水管,接着就用猛烈的水枪喷射他们。
林樾只觉得身体被喷得生疼,这马来人像洗猪一样清洗他们,由于水力太猛,很多人身体都被喷伤了,洗了一轮之后,马来人便带这赤身裸体的几十名华工来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房间。
在这个房间里,林樾见到一张桌子上摆放了很多亚麻色的衣服,这应该是为他们准备的,还有一个人在那里撩拨着一个碳炉,南洋气候闷热,一年四季都是夏天,林樾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室内放碳盆,直到他看到队列里第一个人过去领衣服之前,被那个拨碳的人用一个刻字的铁牌,重重地烙在那人的肩膀上。
那个铁牌写着OpiumHill,也就是鸦片山的名称,林樾知道了,这帮人是要把他们当猪一样打上烙印。他刚要反抗,但前面马上有人反抗了,烙铁的人对外面吹了声口哨,立马有两个壮肥的马来男人进来,把那个反抗的男人按倒在地,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一把按进那一盆碳里。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这声惨叫渐渐变弱直至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皮肉的臭味,其他几十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林樾一路上来所见种种,让他明白世途险恶,很多时候在保命面前,你不得不屈服,不得不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留着这口气活下来,再寻机会推翻这一切。
当印着“OpiumHill”的铁牌烙在林樾右肩的时候,他心理上走完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樾的痛苦,可以让身在碉城的司徒烟,以噩梦的形式感受到。这晚她又梦见林樾了,梦见他一脸的痛苦,这让司徒烟醒来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林樾失去消息之后,司徒烟才发现,自己心里是真真切切地装了这个人,即使这个人没有在眼前,即使至今还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但林樾却成为了司徒烟精神上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共在,让司徒烟开始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这天司徒烟恰逢生理期,又半夜惊醒着凉感冒,于是便向酒楼告假。黄颜这日也去金城酒家寻司徒烟,知道她请假了,便上来听雨小筑找她。
黄颜来找司徒烟,是心里堵得厉害,因为她感觉到,关山应该是另外有人了。
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真情,第六感通常都会很准。黄颜发现关山来找她的次数变少了,而且两人亲热的时候,她还能明显感觉到关山的心不在焉。之前关山很多时候都会留在荟仙楼过夜,如今却经常说要回去陪他母亲,晚饭不吃就走了,黄颜有时候白天去报馆找他,关山也是出来应付她几句,便说自己工作很忙,也不送她,而是让她自己打黄包车回去。
黄颜只觉委屈,但这委屈又不知道如何诉说,便过来找司徒烟了。
“我觉得他应该是身边有人了,”黄颜说:“他之前跟我一起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阿烟,”她转过头来问司徒烟:“他最近有没有常去金城?”
“七爷最近很少来金城,所以我也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司徒烟说,她见黄颜心神不宁,便斟了一杯热茶递给黄颜,并在她身边坐下来,说道:“你会不会多想了?除了金城,七爷还有报馆和华声,忙不过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你不懂这种感觉,”黄颜道,她看着司徒烟,想到阿烟没这方面经历,说了她也体会不到自己此刻的感受,便叹了口气,问她:“你的林樾呢?有消息没有?”
司徒烟摇摇头。
黄颜又道:“我有天碰到徐坤,才知道你离开荟仙楼之后,林樾来找过你。”
“当真?”司徒烟听到这句,眼里突然就有了光。
黄颜看着司徒烟的眼睛,看了有那么四五秒,直到从她眼里找到肯定的答案。
“看来你真的喜欢林樾。”黄颜说。
司徒烟叹了口气,说:“不怕你笑话,他没出现的这段时间,我几乎是数着过来的。”
黄颜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用尾指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搭着司徒烟的肩,说道:“司徒烟呀,你也有今天,欢迎来到成年人的感情世界。”
司徒烟推开她的手,说:“你还笑,我都烦死了。”
黄颜道:“让你尝尝牵肠挂肚的滋味也好,叫你以前不珍惜呢。”
司徒烟道:“我反复回想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自己说过的话,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如果他因为那些话而不来找我,说明他不懂我,也就谈不上什么缘分了。”
黄颜拍了一下司徒烟的大腿,说:“他不来找你,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徐坤告诉他,你怀了关山的孩子,关山把你带走了。”
“果然,唉!”司徒烟叹了口气,用手指揉着自己疼痛的太阳穴:“他还是误会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颜道:“整个荟仙楼也就徐坤相信你是怀孕了才走,你说巧不巧,林樾就碰见他。”
司徒烟问:“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么?”
黄颜道:“凭心说,你我演技也没那么好,高老板肯放你,也是因为她能在赎身费那里捞到一笔。”
“高老板我知道骗不着,”司徒烟道:“只是没想到其他人都那么厉害。”
黄颜道:“荟仙楼的人最擅长什么?逢场作戏,都是一个山头的狐狸,你演聊斋谁会看不透啊。”
司徒烟淡然一笑:“也对。”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黄颜:“阿秀呢,现在还跟着你么?”
“不,”黄颜道:“她破了身子之后,高老板让她当上了老举,现在有了些名气,可受欢迎了呢。”
司徒烟道:“当老举再厉害,跟南词还是有区别的,”她拍拍黄颜的手背,说:“论才情相貌和气质,只有我们阿颜才是荟仙楼的头牌。”
黄颜叹了口气,突然弯下身子,双手掩面,片刻之后,她缓缓地说:“可我不想做头牌,我想跟关山做平常的夫妻。”
司徒烟抚摸着黄颜的背,发现她肩膀在轻微抖动,她知道黄颜背对着她哭了,便问黄颜:“你这番话,你可对七爷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