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妈妈到这边来便有了两三年,我到了该入学的年纪,我妈和我爸便商量着在下半年的九月一号送我去入学,读学前班。
那年我六岁,那是2005年。开学前,我爸去镇上给我买了个小书包,我记得,那个书包是蓝色的,有两个格子,一个大格子,一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都是用拉链拉上。大格子里装书本,小格子里装作业本。左右还各有一个兜格,下雨天可以把雨伞插放在里面,每天上学前还可以插放一瓶可乐瓶装的水,带到学校去喝,还可以找一个小瓷缸,里面装好咸菜,再用塑料袋裹封紧,带到学校去下粥。
书包小格子外表皮面上是一幅卡通画,卡通画上有一个我那时候最喜欢的卡通角色——蓝猫,半侧着身子,一双可爱明亮的大眼睛,对着我笑,右手胸前竖着大拇指。
要送我去的那所学校就在我家山岗后面,走十几分钟山路便到了,那是一所不大的学校,一栋楼房,依次有三层。三层楼正面看去呈直角梯形,一楼最大,有三间教室和两间屋子;二楼次之,从一楼正门楼梯上去,左边有一间教室,右边有两间教室,右边第二间教室过去是一块比教室大的四方空坪,那是一楼楼顶空坪,从二楼阳台过去,三面围墙,一面二楼最右边教室的墙;走楼梯接着上去便是三楼,三楼楼梯口左边是楼墙,右边是一间教室,三楼的这间教室自我来上学第一天起,它的门便一直是锁着的,有时候下课我们一五两三个会上到三楼来,趴着窗台上,只看到里面的一些没用的课桌课凳,还有几个大纸箱子,里面装着一些什么。
上到大路口,往西走就是学校的两扇格栏大铁门,大铁门用一根铁链子锁着。正是用铁链子锁着,故而把两扇门用力一前一后地撑开,便有了开缝,若是老师没带钥匙,开不了门,就让个子最小的那个孩子侧着身子挤进去拿钥匙,从铁栏格里把钥匙递出来。
平时老师倒是不会忘记把钥匙带出来,但让个子最小的孩子挤进去拿钥匙的事情在2008年还真的有过,那是我读小学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了。我个子也比之较小,但总有比我年级低和个子还稍小的孩子,故而挤进去拿钥匙的孩子并不是我。
学校坐落在整座山一个小坳弯子里,一条大路从学校门口而过。学校背靠山体,学校左边是山后下来的小坡路,比绕大路近一点,学校右边便是上山的大路,大路直修到山后村里。
学校门前而过的那条大路是从学校左边山下二十多里修上来的,过了学校大门往右边来便分为上中下三个岔路。
上路是绕着从学校右边过学校后面往山顶后路里去的,那里有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村子,由几座山尖错落环卫着,里面很大,有几处盘山的田地,有许多竹林、树林,家家都种了板栗树。我爸的大姐就是二十年前嫁到了那个村里,跟着我大姑爷在山上过日子。这个村里的人家各落各处,挨在一起的或一一两两在路里,或两两三三在路外。也有在隐蔽的小湾落里的一些人家,他们分布在或深或浅的秘落里。有的只见进去的左右夹路口,有的屋檐边线尽入高树的繁枝密叶里,有的屋墙的脸壁被挡挡遮遮,点点片片,见不着全面,仿佛是害羞得不得了,怕被人认了完面。
不管村里村外的人,我们都叫这个村叫格村。这个学校只有一个老师,便是这格村里的,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骑着一辆黑色的省油摩托车从学校后面的大路到学校来,孩子们每天早上来了以后,若是在一楼楼顶左侧的空坪上玩耍,便能几百米外就能看见老师骑着他的省油摩托车来了。
中路便一直延在山腰上,虽弯弯扭扭,但高度起伏不大,十多里过去便是这座大山的那边,那边也是大山砀里,有一个二十来户的村子,名叫荻村,那村子里有我爸的两家亲戚,一家是他大舅家,一家是他二舅家,中路从学校过那边去三里地的地方又有上下两条分路,上路一直去便是我爸他两个舅家,下路去有前后两个村,前村小,后村大,前村近,后村远。查叔儿子,我通哥他两个舅家便是在那前村里。这前村里的两层的水泥石灰砖楼房比我们砀里六户人家都建得早,我们这六户人家拆掉原来稻草黄泥砖黑瓦盖的房子建水泥石灰砖两层楼房最先的是查叔家,是在2005年秋季建的,当时附近劳动男女都去帮忙。
前村是为冲村,后村叫刚皖村。从冲村前面山田出去有条小溪沟,小溪沟是山里深处的野泉、野塘、涧沟的水汇流下来的,一直流到山底下的大河去。冲村外面是村里人家家的稻田,多数是靠这条小溪沟来灌溉,村里人赖着小溪沟的水,就在冲村的田下底处,挖了一口储蓄水的塘,塘里盛不下的水就随塘底沟里继续流出去。水在塘外流成了更宽的溪流,为了刚皖村里的人要出去,也为了外村人要进刚皖村,冲村人就自主地在塘外搭建了一座小石桥。
和全国的所有中小学校一样,这所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也是在每年的9月1日,准时开学。
2005年9月1日,那是我人生第一天去读书上学,在此之前,我早进过校园,亲眼见过学校里比我先进学校读书的孩子们在教室里读书的样子。我大致知道那些孩子们在学校里学的一些什么课程,识得一些什么字,会算一些什么术,都在玩些什么。
方圆一二十里内人家的孩子都是到这里来读书的,是孩子们共同的受育母校。格村来的孩子是做多的,其次是荻村来的,再是刚皖村来的。冲村就五户人家,没有在读小学的孩子来上学,但冲村里读过书的人都曾是在这学校里启蒙读书的。
山下的孩子也都是跑上来读书的,一样绕着弯着弯弯的路来,早上踏着清露哼着小曲或背着古诗,傍晚朝着晖霞陪着山外轻风。这学校虽然只有一个老师,但老师他一个人完全还能教得过来,若是忙不过来时,他还有两个上过大学的女儿也可以过来助教孩子们。教育资源还算齐全,教室不紧张,课桌课椅角屋里还放着多余的睡着的,身上还蒙满了灰。
我背着书包,上山路自己去了学校。
老师姓吕,到了学校,我便去向他报到。吕老师在二楼的走廊上,围墙与他的腹中线齐平,正微侧着身子和两个新来报到的学生家长在谈话,开学第一天,他们的脸上都是微笑着的。我从楼梯走了上去,上到二楼,朝吕老师面前走过去。吕老师和两个学生家长在楼梯左手侧,上到楼梯口朝左斜方便能看见,也正是楼梯左手侧第一间教室的前门走廊上。
“吕老师,您好!我是来报到的,以后我就是您的学生了,请多多关照!”
正在我与吕老师报到,校门口新来报到的家长带着孩子陆陆续续的来了。有的孩子小,就牵着自己孩子的手,有的孩子蹦蹦跳跳走得快,就随着孩子在前面走。对吕老师来说,每年新学年开学第一天都是他一年中最忙的一天,他要一个人接待所有来报到的新老学生和其家长,还有各项大小安排。我到吕老师面前报到,是正接着那两个学生家长与吕老师的话谈完了,吕老师旁边除了我没人找他才得了空,我恰巧插着空跟他打招呼。若不然,来的学生家长那么多,我哪里插得进去话呢?我跟吕老师报到,话还没说两句,紧跟着身后楼梯就有家长领着孩子上来,立马也凑到跟前来了,我只得快话紧说。吕老师虽然忙,但他对每个来报到的新生和家长,不管其多体面多客气,还是多窘酸多屈气,都一般对待,态度持一,语气语调都尊和,对谁都表示诚心的欢迎。
我转身便进教室里去。教室里有两三个家长,有阿姨,有叔叔。还有七八个学生,他们来得都比我早,他们大多数有家长送,少数没有家长送。有家长送的学生都是新来上学读书,上学前班的,那些少数没有家长送的,都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且都是家离学校相较近的。那两三个家长都在自己孩子旁边站着或坐着,帮孩子搁放摆置铅笔、本子、水杯、书包等学物用物,跟孩子说些要说的话。那些和我一样没有家长来送的学生,有的在前后左右、你拉我扯地聊天,有的在安静的坐着顾盼着四周,也有在看书或是自己在收拾桌屉的。
学校只有许老师一个老师,他一个人带着学前班、一年级和二年级三个班。只一个老师,便也只开了一间教室。
教室足够大,若是前后都坐满,能坐百来人。从楼梯上来,右转一步便是教室的后门,我便是从这后门进的教室,进去往前望,教室分为左、中、右三个班。左边的便是学前班,中间和右边的分别是一年级和二年级,中间的一年级正对着讲台,一年级与左边的学前班和右边的二年级各间隔着一条过道,一排排的桌凳整齐划一,从窗外望,两条过道是一个平行且长度相等的等于号。左边的学前班靠着走廊的外墙和前后两扇大方窗,右边的二年级班靠着教学楼的后墙。教室前后有两块黑板,前面讲台前的黑板是许老师主讲的黑板,我上学第一天,黑板并不是面光无迹,上面还写着两个月前那个学期许老师最后的板书。
一个教室,三个班级分得清楚明晰,我便靠左边去找座位坐下,左边的学前班和右边的二年级都是每一横排有两个位置,而中间的一年级则是每三个位置一个横排。我不往前面去,我就后排找位置坐,因为教室后面的活动空间大,最后一排与后面黑板墙的空区几乎占了整个教室面积的三分之一,且离后门近,出入方便。然乎,我也并不坐最后一排,我不喜欢坐最后一排,因为坐最后一排背后的空虚感十分的强烈。我也不靠着墙坐。于是,我便在倒数第二排靠过道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放好书包,抬头正眼便看着黑板,黑板上许老师画了三道三横四线,三横四线里写的是规范的拼音字母。黑板上除了有拼音字母,也还有初入学要学的必识汉字,由此,我初步判断,虽然三个班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但是许老师上课应该不是三个班级的课在同一节课里同时展开,而是分别错开。上过一天的课之后,验证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许老师的确是把三个班级的课错开上,并且三个班的课没有轻重、快慢、特别之分。
那么上课,对我们学前班的同学们来说,一整学年下来,其实是同时把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都听许老师讲了,那种感觉不是在哪里都能够体会得到的,所以我们别有一番独特的感受。许老师在给三个班其中一个班上课的时候,其他的两个班就自己做作业,或看书预习。且也更可说的是,三个班的同学都可以在一起玩乐交道,各个班不孤立而在,集体活动的时候,大家都能自然地融为一体,团结互助。
许老师在外面接待到来的学生和家长,来的学生跟许老师报到完便从后门进来,自是也不全然都是从后门进教室的,也有的同学和家长在门外见教室后面来的人比前面密集,或有的是心底里本就打算要坐前排上课的,便不从后门进,过走廊从教室前门进教室,然后就前排找位置坐下。
校门外、楼梯里、走廊里、教室里,还有一楼的店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沸腾、喧嚣、热闹。特别是那些彼此认识的家长和学生们,他们彼此见了面,兴奋而又愉快,打招呼,热哈,侃谈,询聊。
“哎呀,林清,几个月不见你家哲文,都长这么高了!”
这说话的是刚与许老师交完话转身牵着他女儿进教室里来的一位年龄还不到四十岁的叔叔。
“呵!你也别说,我家哲文长得却是挺快,这不,又开学了,这次带他去买新衣服,尺码又长了不少。嘿,你家晨晨长得可真是漂亮极了呢!看这眼睛,聪灵慧光的,想必成绩可比我家哲文好了去了。”哲文他爸爸也与那位往进走的叔叔搭话交见。
哲文,这是我入学第一天耳认到的同学的名字。我并不见过哲文,也不认识他,因他长得俊朗,故而我有注意到他是在我进教室之后和他爸爸进的教室,进来后,他们父子二人便往教室中间找座位。他巡眼了一年级的前后的每一排的位置,不做多想,在一年级的倒数第三排靠左边的临过道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此便他离我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他在我的右前方,我只要是睁着眼,就能看到他的侧身侧脸,而他,也只稍回一下头,就能全看见我。
自他进来后,我便看着他有一小会儿,我当时心里想,他应该会是我在学校里结实的第一个朋友。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也不只是哲文,开学第一天,我就认识且能叫出名字的有十几个同学,有先前便曾见过面的,也有先前没见过面但听大人们说起过的,现在我还能记得的名字有赵吉欢、兰科森、朱于钰、刘东宁、郑秋和、郑君、张祖义等等,约摸也有十一二个。这些现在我还能叫出名字的,大多数都是当时与我比较要好的同学。自是,我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姓名,也不全是与我为朋友的,就比如说,我记得当时的一年级班里有个叫莫员洋的,他便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许老师极是厌他的,我们也是平时不想与他在一起的,见了他就快乐不起来,全没当他是个可以交朋友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