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当今琴圣性格古怪,收徒的条件也怪,除非资质超群,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当年他游历至帝京,满城通晓琴音之人,都想拜他为师,可
他最后就只收了两位弟子。
一个是长宁侯府世子,林榆雁;还有一个便是当今圣上,卫长庚。
虽说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林榆雁的资质其实并不如卫长庚,琴圣原本也只想收卫长庚一人为徒,不过是见两人关系好,方才将他们一并纳入师门。
可纵使如此,能叫琴圣网开一面的人,又岂非是凡俗?
对此,卫长庚倒也回得从容:“我平日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闲暇。况且慕姑娘谦虚了,你的琴技,世间无人不晓,拜琴圣为师绰绰有余,不过是因缘际会,错过了罢了。真计较起来,我还是沾了慕姑娘的光。”
这话倒是不假。
慕云月的手,是天生抚琴的手,她七岁入门,十岁就已经名声大噪。当年琴圣之所以来帝京,也是专程来瞧这位妙音神童的。
只不过他来帝京之时,慕云月刚好随母亲去江南看望外祖母,这才生生错过。否则沧海水巫山云,琴圣怕也是没兴趣,再在帝京收其他徒弟。
哪怕那人是当今皇帝。
慕云月晃了晃茶盅,似乎也的确找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可就这么直接答应,让他轻易得逞,她心中又几分不甘。
抿唇想了想,慕云月道:“拜师都要交束脩,学琴要讲资质。眼下嫣儿不在,不如世子代替她,为我抚琴一曲,看能不能说动我?”
此言一出,侍立在门外的两个小厮明显哆嗦了下,眼神偷偷往里瞟,一副“你知道你在跟谁提要求吗”的见鬼表情。
卫长庚却是一笑,坦然起身,没有半分犹豫地往琴案边去,“那是我的荣幸。”
指腹抚弦,琴音震荡,一曲天籁便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如昆山玉碎,如凤鸣九皋,闻者无不心驰神往。
想不到他外表孤高强势如斯,指下却有这般温柔之音。
慕云月倚着舱壁,安静聆听,腔子里像是有温泉活水涓涓流淌而过,一整日的浮躁和琐屑都被冲刷一干二净,只剩满心平静。
手里的清茶,也换成了果酒。
算起来,时至今日,她重生也有一段时日。可因着心里总存着事,她一直到处奔波忙碌,一刻不得清闲。
眼下这般平静,还是重生以来头一回。
但也在听到下一个滑音之后,她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
慕云月自幼习琴,各种曲子无论难易,她都能信手拈来。旁人抚琴,她只听开头几个音,就能知晓对方弹的是什么曲,有什么地方需要格外注意。
眼下,她也是耳朵一沾他的琴音,便知他弹奏的是《汉广》——
《诗经》中一首慕艾之词,描述的,是男子爱慕一水之隔的姑娘,情思缠绕,却心愿难遂,他心中痛苦不堪,不得疏解。
这原曲之中,应是没有这个滑音的,然他却加得极为自然,甚至可以说是画龙点睛。
而这种指法,前世加上今生,慕云月也只听一人如此弹奏过。
“恒之……”
真的是你。
望着月光下垂首静默抚琴的男人,慕云月无声呢喃,眼眶湿热。
好不容易找到他,她应该高兴的。可如今,想着他真正抚奏这首曲子的对象,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琴音再温柔入耳,也只剩满满的酸涩。
酒劲上来了,慕云月有些支撑不住,靠着舱壁昏睡过去。
月光缓缓飘转入窗,为她披上一层柔软的光,将她的脸修饰得精致如琢,也在她眉心缓缓落下一片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