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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珠看向地面,捏着小性梗声:“都说父母之命,可他什么时候将我当做他的母亲了。论起来,他议亲这样大的事,是否也该提前让我知晓?我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这菀菀养在老夫人膝下,对,是知根知底,可到底家世单薄了些。若我提前知道,总要为了澜柏合计合计。哎,这孩子,是一点也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凡事脑袋一热便做了决定。亲事这样大的事情,怎能不好好思量?不说远的,单是我这边,娘家兄长的次女,就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论家底,论门第,不比菀菀强?我本还想着年后撮合澜柏与这侄女,这下倒好,他自己一个人便做了这主,改日,人家问起来,我都不好细说这里面的事。”
程明礼听了她的话,沉下脸,“不好细说?怎么个不好说法?难道澜柏同菀菀还能是在长辈眼皮底下生了私情不成?儿子是奉我的意思,菀菀是老夫人做的主,尊长面前,光明正大的事,有何不好说的。至于你那个侄女,哼,亏你说得出口,不过区区庶女出身,你那兄长又早因吃酒误事丢了差事,不过四十出头的岁数,便只在家中混吃混喝,他们家这样的家风,你也好意思想招个侄女进我程家大门。”
江氏觉得羞臊,可到底是娘家人,她也不想丈夫这般看轻,不服气道:“旁人不知道,老爷,你我心里可清楚得很,这澜柏,怕也不是多好的出身吧…。”
程明礼啪的一声放下茶盏,眼神陡然凌厉地瞪着她,“他是我们程家正正经经嫡出的郎君,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了。”
一头起身,一头吩咐外面侍奉的,“送夫人回内院,日后没我的同意,不准任何人再进到这书房里来。”
江氏回了碧华院,气得碎了一整套建盏。
“去,去栖梧阁去,给我把李少甯叫过来。”
苏嬷嬷上前劝她,“夫人,这大郎君既已经下了聘,想来剩下的家底也没几个大子了,既这银子要不出来,便罢了,眼看这亲事在即,别真的闹大了,回头大老爷和老夫人那不好交代。”
江氏气得眼睛通红,“不成!剩下的抠不出来,那便将这聘礼要出来。他既在族谱上挂了名,赚来的一切便都是府里的,满燕京打听打听,哪有未成家便自己在外面置了新府的?你亲自去,将李少甯给我叫到碧华院来,今日说什么,我也要从她手上将这聘礼单子要出来。”
苏嬷嬷清楚自己主子的个性,见当下说不通,只能去请。
少甯回到栖梧阁,刚换了干净的袄裙,正在烧着地龙的暖阁里吃晚饭。
听到苏嬷嬷来请,当下拿巾子擦了擦嘴,披上氅衣,揣着手炉,便到了碧华院。
“大夫人,”她恭恭敬敬同江氏行了个礼,“不知大夫人有何吩咐?”
江氏望着她这张脸,气便不打一处来,自己的娆儿何处不如她,好不容易寻到个各处都满意的夫家,偏偏那郎君心里装着这小蹄子,她开门见山道:“菀菀,澜柏今日下聘,聘银是多少?”
少甯没想到江氏竟这样单刀直入,不由怔住了。
可这问题再刁钻,长辈面前也断没有一直闷头不回的道理,她沉吟道:“具体多少,我也不知,只因这聘礼单子,大表哥直接送到了寒山院,是由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对的数。”
江氏总不能直接冲到寒山院去质问老夫人去。
可她低估了江氏的脸皮,“菀菀,好孩子,你既同我们澜柏定了亲,便算是我们程家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聘礼单子,你能要不出来?”
这便是让她亲自去寒山院了。
少甯蹙着眉头,“今午后我出门时,老夫人还同我说,我年纪尚轻,那边又是新府,只怕下人们欺瞒,我镇不住场,是以即便婚后,这聘礼同嫁妆也最好交到老夫人手上帮我打理,我…太蠢笨了些,觉得老夫人说的很有道理,便应了。这会子去问,只怕要挨骂的。”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望着江氏,“不知大夫人打听这聘礼单子,可是有事?”
又转向苏嬷嬷,“若真有事,还要劳烦嬷嬷同我跑一遭,长辈们面前,菀菀不敢放肆!”
江氏听了这话,面露迟疑。
苏嬷嬷怕主子真做出忤逆尊长的事,听了这话,忙顺着说道:“瞧,这可真是巧了,老夫人也算同我们夫人想到了一处。都是为你们着想,想你们年纪轻轻的小夫妻,平日里大手大脚的,不懂这过日子的难处,若交由我们夫人保管,钱生钱的,自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去,是以方才说话急了些,姑娘也别多心。”
少甯垂下头,拿帕子在眼尾抹了抹,“嬷嬷说的极是,我父母去的早,于这庶务上的确不擅营生,若大夫人日后能为我们长眼,自是我同大表哥的福气,我只有感激的,哪里会多心。只这聘礼单子确实不在我手上,既两位长辈是一样的心思,不若还是咱们同去寒山院,三头六面,大家齐头商议一番,商量出个上下来,更妥当些,大夫人觉得呢?”
苏嬷嬷没料到这表姑娘,水一般的小人,竟这样硬气,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江氏,见她眼瞳外鼓,胸口起伏,显然也是气愤到了极致。
江氏手里的帕子绞成了死结。
心里慢慢合计,等那老虔婆再老一些,口不能言、腿不能动时,便只能落到自己手里,到时候连同她手上那些好物什,她定要当着她的面,全部收到自己私库里去。
可目下——
她沉声道:“既老夫人心里有数,舅母也乐得图个清净,行了,没事了,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在府中好好修身养性,没事便别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