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剑的手忽然停下,一声轻笑从紧闭的唇内逸出。随着这声笑,他的背不再挺得笔直,紧绷的身躯也松懈下来。
“我终究不是你,学起来还真是累得很。”
叶孤城站起身,将擦得发亮的长剑反手回鞘,重新挂在腰畔。
'融会贯通吗?眼下这月余倒也把武艺熟识了些,只是气质……终究不是他本人。'
日子就这么不徐不疾地向前走。城里的生活一如既往,商贩开门迎客,农夫日落而息,青楼舞馆笙歌阵阵,酒肆茶寮里不时上演一两起械斗寻仇之类的场景。城主自从病愈后便与往常有些不同,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前时那一场人心危乱的惶惑,到现在也仅供茶余饭后咀嚼一通罢了。
“城主,午膳已备好。”仆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床上运功的男子睁开眼,起身着靴,抬手将床头的罩衣披上。他的脸消瘦了些,衬得五官更加峻峭,一双眼睛蕴着淡淡沉静气息。
便有侍女端盆捧巾伺候他净面盥手。叶孤城出得屋来,径直往前厅去了,一路上只觉轻风拂面,心里顿时爽快不少。但他此时是那绝傲剑客,白云城主人,因而面上只是平平,并未泄出半分情绪。
用过饭后,一旁早有人奉上茶来。叶孤城饮罢,随口问道:“日前我说的事,可办妥了麽。”有下人躬身应道:“城主要的东西都已置办齐整,特特收拾出一间大屋,物什家伙备全了的。”叶孤城嗯了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道:“你且引我前去。”
屋子比想象中的好。几架书排归置在四壁,密密垒着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书卷。一张雕花大椅摆在黄梨木案几前,一应文房物具皆是全的。不知是哪个心细,窗边角落处放着张矮塌,上面一个细瓷躺枕静静卧在塌首。叶孤城步到一架书前,随手拣出一册《论语集注补正述疏》,翻开来细细阅读。正凝神间,只听“喵呜”一声,伴着一阵乱响。叶孤城回头看去,便见屋中多了一只锦皮花斑大猫,蹲踞在案几之上,两眼滴溜溜打量四周。笔筒搁架等物被它扫在地上,兀自翻滚不休。
那猫见并无人来撵,胆子倒放开了来,抬首挺脑便在案上踱步,一条长尾左右甩得欢快。叶孤城不禁失笑:“你这畜牲;倒似是这里主人一般。” 复又低头读那未完的书页,并不去睬它。这花斑大猫自在了一番,最后伏在那矮塌正中竞自睡了,午后阳光暖暖照着,映得一身毛皮油亮。
四。 大风
管家站在门外的时候已是未时,叶孤城听得脚步声,微微张了眼皮,道:“什么事。”他歪身靠在塌上,膝头摊着本翻了一半的书,那只花斑狸猫蜷身睡在一旁,喉咙里呼噜作响。管家听见房里传出的声音夹着些倦意,小心应道:“有人自称南王府中人,求见城主。”叶孤城蓦地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冷然。'你有野心也罢,却与我无关……'重重哼了声,一振衣摆便要起身,忽想了想,重又坐下,道:“你去回他,只说我近日闭关,所有人等,一概不见。”管家知道自家城主秉性,也不多话,答声“是”,便要去照此回了那人。却听叶孤城在房内又吩咐道:“我意欲出游一阵,城中大小事情,你且暂代我处置。”管家依言去了。
叶孤城在塌上静坐了片刻,忽地冷笑,将撂在一旁的书册捡起,接着未完的段落往下读。那猫已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该来的究竟还是来了,若是照这样下去,早晚要因为南王父子饮恨紫禁城。放在以前,看到这样的结果时他不过是觉得惋惜,书页揭过,一名绝代剑客的故事也就沉在薄薄的纸张中罢了。
但现在,他已是叶孤城。
'这第二次性命,我分外珍惜。所以,什么前朝后裔,谋逆篡位,统统与我无关。'
窗外,春色正好。
五。 前尘1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病房,连枕上那人的脸也是雪白。她合着眼,气息急促,胸脯因此不停地起伏。她的唇已褪去了原本的色泽,曾经姣好的面容也变的苍老。
这种痛苦已经持续很久,也应该到了解脱的时候。
“你都听清楚了?”她抬眼紧紧盯着床边的人。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藏蓝色的运动服罩着略略单瘦的躯体。头发没有很好的修剪过,几络碎发遮在额前,挡住了些许视线。少年坐在床前,两手静静地搁在膝上。“是,都听清楚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从中便捕捉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陡然间,她狠狠将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少年颊上,然后身体因为这个动作无力地倒在床沿。
扶起微微发颤的身子,尽量平稳地让她重新躺下。左颊浮出五道浅浅的指痕,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替病人掖好被角,自己继续静静坐着。
“去找他,找周建轩。”狠狠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话语,“用你所有的时间和办法去报复他!让他尝到比我更多更深的痛苦,让他永远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不会这么做。”他说。
尖利的指甲猛然刺进了少年的手臂,她用力抓紧少年,眼中透着噬人的光。“你敢?!”剧烈的咳嗽也不能止住她的咆哮:“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你忘了?!你在我肚里的时候他却和别的女人结了婚!这十几年来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你都忘了?!”
她几乎嘶吼出声,“你到底是不是我李倚华的儿子!”
“妈,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什么名字记不得了,里面有句话却还很清楚。”少年的眼神不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爱,哪来的恨?’妈,他抛弃我们只用了一时,你为什么反倒要折磨自己这么多年?”
她蓦得呆住了。良久,她忽然大笑,好象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荒谬笑话,笑得连眼泪都要渗出来。
“好,好,”她用手捂着脸,“周建轩,你倒有个好儿子!”她终于止住了笑,伏在枕上,一头青丝散得满床。“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以后也再管不了你。”
“我去找他,告诉他我是他儿子,是你给他生的儿子。”少年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一定去告诉他。”
她怔怔地看他。很快,又转过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存折在书柜的第二层抽屉里,压在一个红色旧首饰盒下面,密码是我的生日。床头柜里有大概三千块钱的现金,够你交明年的学费。一些首饰你也用不着,卖了就是,也值几千……
她犹豫了一下,想把那个秘密说出来,却只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算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怎么了?”
少年咬着嘴唇,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爬了满脸。他压抑着不肯哭出来,嗓子里发出模糊的哽咽,双手紧紧抓着面前的床架。“我对你并不好,你也不用这样。”她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象平时一样冷淡:“死就死了……
六。 前尘2
“妈……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