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闷,人心焦灼,窃入屋内的缕缕细风,无半点凉意,干燥的秋季总让人莫名的烦躁。
太医细细查看了韩子嫣的伤口,深浅不一,日后保不齐会留下一道小疤痕,这要看恢复的情况,太医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先开了止血消炎的药粉涂抹。
韩子嫣闭目安静地躺在软榻上,平和淡然的表情,似乎睡着了没有听到太医的话,又似乎太医在说着别人的事,冷漠的对待超乎了正常人所想,从赵翊把她放在榻上到请来太医,她居然都没有要求拿来铜镜照一照自己被毁的容颜,
赵翊也是静静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圆凳上,听完太医啰里啰唆的叙述病情到后期如何保养,他点头,让顺子跟太医去拿药,其他随侍的奴才也跟着出去了。
人少的屋子,静的可怕,清浅的呼吸声彼此交织,没有旁的话,就这么无言无语地面对着,算是难得的清静,却不太自在。
启唇轻轻动了动,如鲠在喉,竟然说不出一句半字,他分明感觉出愤怒驱使下的疯狂在被理智与冷静渐渐吞噬,该是这样的,不能像以前那般为她畅快淋漓的报仇,不管对她出于何种情愫,隐忍与顾全大局是为了自己一世霸业,就让她委屈受了这点苦,就让那个贱妇再疯狂一阵子,在自己全然的掌控下总会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抉择说服了那颗的心,只是他不知,她已经形同将死之人,对他再无一丝的期待和希冀。
人竟然还活着,日子就要继续过下去。
她不说话,竖起耳朵等着听他要如何处理彼此的纠葛,斩断抑或延续,都是他来做决定,他说的算,而她只有洗耳恭听,惟命是从,还有别的选择吗?若是有,不过是离宫,但他一句话随时便将自己抓回来,自始至终,自己的命运根本不由自己主宰。
他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相对无言终究解决不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高高在上,杀伐决断,是他自记忆缺失后一贯的态度,自然对她也没有少去几分,语气中倒不是绝对的冷漠,有半分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
“你好生养着,之前的事,朕看在你受了这般大的苦楚就不与你计较,不过,朕是赏罚分明的人,做错事就是该罚,这伤就当是罚你了,以后若还不忠心于朕,有丝毫的隐瞒,这苦楚必不会比眼下少,你是聪明人,学会讨好朕,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说的自然流畅,面上平静得无波无澜,眸光平视到她红痕夺目的左脸颊上,眉头一蹙,深叹一声。
良久,不见她回应,好似自己没有交代清楚,抿了抿嘴,浑厚磁性的嗓音沉沉得如磨砂,“看你又病又伤,朕会让小蝶来伺候你,等你好了,朕自有安排。”
接他落下的话音,冰冷的口气似乎瞬间将他冻结,“一切都听皇上的安排,但请皇上在奴婢伤愈之前不要再来。”
终于轮到她来嫌弃厌恶他,不想多看一眼,连口出狂言也是紧闭双眸,似要与他隔开千尺万丈。
他倒是不动容不动怒,瞟了一眼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许是了然她心中的悲愤,不再多说,起身抬步离开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倨傲。
伤在身,痛在心,闻他掩了门的轻微声响,龙涎香味渐渐淡去,韩子嫣才睁开眼,泪水仿若奔流不息的河流哗哗地从眸角淌出来,一汩一汩地沁入伤患处,疼得已开始麻木。
一盏茶后,不知怎么睡去了,浑浑噩噩地在梦境里哭泣着。
门被缓缓推开,一直随侍的丫鬟小蝶在进来前,已经听了皇上所说,自家小姐脸上受了伤,让她好生照顾着,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会拿她是问。
她应得快,这不,便被小顺带过来,突兀地敲了敲门,没有答应,才大着胆子径自推门进来了,不曾想刚挪步上前,视线聚焦,吓得满面苍白,退了血色,小巧的口唇张到极致。
小姐的脸?她心里百转千回,眸子酸涩,眸底翻滚热浪,一时神伤潸然泪下,砰然落跪。
这一响亮的跪地声,猛烈地撞在了榻上人微弱敏感的神经,韩子嫣从梦幻中抬起眼帘,迷蒙模糊,看不清晰,只一道若有似无的水雾退散不去。
“小姐……”哽塞呜咽,小蝶跪着移到她的榻边,攥着她的手,梨花带雨地哭喊着,“小姐怎么会这样?是谁下的狠手?小姐,你告诉小蝶,小蝶去禀奏皇上,就算死也要为小姐讨个公道。”
看见亲近的人,嘴角才漾出一丝委屈却也倔强的苦笑,她侧过身子,用指腹拭了拭那湿漉漉的下眼睑,逞强地发出与以往相似的平淡嗓音,“别哭,你我如此,才更像主仆。”
这说的玩笑话,却针针扎进小蝶的心口窝,“小姐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受这样的罪,若老爷知道,那可是叫人疼死了。”
韩子嫣无力的摇摇头,一声叹息悠长而疏离,“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任人摆布,心疼又能如何,爹他不也是一把老骨头还要为那人出山守城,终究不是生在普通百姓家,由不得自己,死不了就苟且偷生,反正逃也逃不掉。”
“小姐说的什么话,以前可是有仇就报,不甘心认命的人,怎么现在就撂下这话呢。”
“哎!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想要的无非是一心一意不离不弃的人,可辗转反复,依然没有逃出那人的掌心,你还让我不认命,我还能做什么?”
小蝶咬唇,愤愤不平道:“就凭皇上以前对小姐的情意,小姐为何不重新夺回皇上的心?如此,以后谁还敢欺负小姐。”她不是有主意的丫头,从受过采兰三言两语的挑唆,便对自家小姐乱了心思,从那之后经历过一切,仿若一下子就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连皇上派人到府里来抓她,她心里没惊惶,倒是担心自家小姐。
夺回他的心?韩子嫣默默念道,竟然不知为何心底会有出现一个凉薄的声音在告诉她,那个人还有心吗?若有,绝不会这般待她。
“小姐你就听奴婢的劝,夺回皇上的心,以后在这宫中没有皇上庇佑,就是任人欺负啊!像以前,小蝶在倚红楼是看尽也看白了,那些姑娘为了争个有钱的少爷,不知怎么斗呢,倚红楼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皇宫了,一切的
荣辱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小姐应该还记得二爷常挂在嘴边的话,只有占据高位,才能将一切踩在脚下,若小姐当初没有退下太子妃之位,现在便是皇后,想来谁敢动小姐一根指头。”
细密如羽翼的眼睫动了动,心也跟着颤了颤,太子妃!皇后!这些好像距离自己很远的东西,忽然变得近在眼前,不是,是拨动心扉,她想起了以前那个人对自己种种的溺爱,是啊!当初的他桀骜不羁,霸道任性,却唯独对自己低声下气,百依百顺,时不时地还会嫉妒横生,而眼下似乎变了个人,持重内敛,心思缜密,完全少了稚嫩青涩年轻意气的少年模样,他也不过才过二十。
“小姐你是不是想明白了?”小蝶看她暗自思忖,以为她饶是知晓了这宫中的生存法则。
“你比我看得通透,我明白的。”
“小姐明白就好,等脸上的伤好了,小姐绝不能事事与皇上作对,柔下性子讨好皇上,皇上一定会像以前那般对小姐好。”
韩子嫣敷衍着点点头,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悸动,让她去讨一个对自己冷言冷语冷面冷心的人,这种算不算是报应,角色调换,以前是他讨自己笑脸,现在是自己要逼着自己去讨他的欢心,真的可以算世事无常,尽不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