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儿的话没说完,低下头,眼光挨着上眼皮看出去,看见刘雀儿在很满意地笑。
薛大夫受了委屈,又给他们出主意。“好心得不到好报,狗咬吕洞宾。”他说,“这样吧,既然出院手续已经办了,老兄嘛,跟我去挤一晚上,要是你不怕麻烦的话。怕麻烦嘛,我就给你找旅社。兰妹儿你的东西不是太多吧?赶紧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坐车。”
“这才像个朋友,像个当大哥的。”兰妹儿高兴起来。
刘雀儿却着急起来。“我不给你添麻烦了,你也不去给我找旅社,”他说,“我自己去找地方住。”
薛大夫看一眼兰妹儿,又看看刘雀儿,有些为难。“那就这样吧,谁叫我们是兄弟呢。住的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薛大夫说,“我是这里的主人,大小也是一个主治大夫,要一张床位的权利还是有的,你还是在这里住吧。”
看着刘雀儿感激的脸和兰妹儿满意的脸,薛大夫又说:“明早上我有事要耽搁,不能来送你们了。”
“你忙吧,我们能行。”刘雀儿说。
薛大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刘雀儿,“昨天你答应我的事,没忘记吧?
这个信封,是给你的,装好。这阵不能看。”
薛大夫看看隔床的老何,凑到刘雀儿的耳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个人的时候再看,任何人也不能叫晓得,包括兰妹儿在内。”
刘雀儿点点头,把信封装进衣裳里面的衣兜里,像是受到重托一样,庄严神圣起来。
“啥秘密啊,鬼鬼祟祟的。”兰妹儿撇着嘴,不满地抱怨,“我走了。要回老家,总要找几件衣裳穿嘛,免得他又要说我。”
薛大夫也走了。“今天我就不陪你吃饭了,”他说,“你自己随便买一点吧。”
刘雀儿说了一些相烦的话,从窗子里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辨认不清了,就自言自语地说,起来出去吃饭。话是说给隔床的老何听的,实际他是去厕所。薛大夫给他的信封厚厚的,又叮咛得神神秘秘,他就有些好奇,想找个地方看明白。羌氐市到处是人,没有个单独待的地方,刘雀儿就想到了厕所。
厕所真好,雪白雪白的,墙上和地上都贴着瓷砖,比医院里其他的房子好多了,只是臭气太大,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每回刘雀儿进厕所都这样想,医院可能是弄错了,厕所是拉屎撒尿的地方,不是吃饭的地方,咋能弄得比吃饭的地方还阔气,这不是颠倒了吗。这样想着,他就很长时间撒不出尿来,撒出来了,也觉得是糟蹋地方,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匆匆忙忙就跑出去了。这阵的刘雀儿进了厕所的门,关上门板,把里面的铁栓子插上,站了一下,没有听见隔壁两边有声音,就确定了两边没人,放下心来。
放心了的刘雀儿,从胸前解开的两颗纽子处伸进手去,取出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很重,没有封口。刘雀儿感觉得到里面折叠的纸张很厚,很整齐。到底写的是啥呢?他心里猜想着,把信封的底朝上,里面的东西就落出来,落在另一只手上。
落出来一半的时候,刘雀儿就一把抓住了,抓紧了,紧紧地按在胸前。他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让心跳得太急。心跳得太急了,他就有些发晕,浑身打站,有些站不稳。刘雀儿把身子靠在墙上,瓷砖的沁凉立刻传遍全身,心跳就不急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慢慢地把手放开,看清了手里确实是绿莹莹的大票子。是崭新的钱票子。
天哪!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咬住嘴唇,在心里惊叫一声。他把信封装在怀里,在指头上抿了口水,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总共五百元。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钱啊。刘雀儿想,薛大夫给我这么多的钱干啥?嫌我穷,要帮助我?
有可能。但他又觉得不对,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刘雀儿想起来了,薛大夫在给他钱的时候,提起我答应过他的事情。就是这事了,刘雀儿想,就是要我给他弄吸够了地气的陶器这件事了。我答应了的事,就不会不办,要守信用。他给钱,是要买这些东西吗?还是不相信我呢?
两层意思都有吧,刘雀儿想。他既想要陶器,又不白要,就想到了给钱。我当时答应的时候,他没有给钱,也没说过钱的事,一定是他早就想好了的。给了钱,又说明天不来送我,是故意不和我见面,怕我不要,怕我退他的钱。对,就是这样的。
薛大夫,老朋友,好兄弟,何必这样呢。刘雀儿很感激地想,这钱我不能收,不能用,一定要退还给他。等我把那些陶器给他弄到以后,再退还他钱。要不,他是不会收的。
刘雀儿把钱依旧装在信封里,把信封从钱的边缘处折叠好,再把信封装进里面的衣兜里,把外面的衣扣扣好,把衣裳捋整齐。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停住了,解开裤子,好半天了,撒出一点尿来。
回到屋里的刘雀儿装得一本正经,本不要去看老何的,却偏偏就看了一眼。
见老何也在看他,刘雀儿心里一虚,抬手在胸前一摸,又觉得这个动作不对,是故意把胸前装的东西暴露给人看,就假装按住胸膛咳嗽一声,睡到床上去。
“你的女人可真好,”老何说,“真漂亮,漂亮得像不是你的一样。”
刘雀儿听了前半句,心里高兴起来,就把老何和胸前的钱的关系忘了,准备跟他说几句话就睡。老何说完后半句,刘雀儿心里就不高兴起来。他想,看见我的女人漂亮,就想搬弄是非,这种人咋哪里都有啊,真不受人待见。
“你的女人一直在这里打工吧?你们见面的时间不多吧?”老何没有觉察出来刘雀儿的不高兴,继续蛮有兴致地说,“马有笼头猪有圈,女人有个男子汉。
你还是把她弄回去,和你待在一堆好。女人那东西,和母狗母猫一样的,离开公狗公猫,就野了,就到处乱窜了。我的女人,她就不敢在外面野。”
“你,你有能耐嘛,”刘雀儿就有些不耐烦,声音也含混不清,听起来咕咕哝哝的,“兰妹儿可不是野狗野猫,她对我很好的。”
“你看出……看出她对你的好了?”
“你看不出来?”刘雀儿没好气地说。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老何加重了声音,像是怕刘雀儿听不见。说完这句话,老何就再不言语,侧身过去睡了。刘雀儿看看老何的背影,心里很后悔,觉得不该那样跟老何说话,毕竟老何是好意。
刘雀儿也睡下,背对着老何,一只手捂在胸前,做出一种随意的样子,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一觉醒来,手还是原来那样捂着,拿指头摸摸衣兜,信封还在里面,还是那样硬邦邦的,就放心了。看窗外已经大天亮了,人声也越来越嘈杂,就想,兰妹儿也该来了,就赶紧起来,去水龙头下面洗了脸,把薛大夫给的饭桶装在原来装海子的那个口袋里,看看床上,看看小柜子上面和柜子的抽屉,见没有啥东西落在这里,就放心地出门去。走到门口了又回来,看见老何还在睡着,还有轻微的鼾声,本来想叫醒他打个招呼的,想一想,还是算了,在塑料口袋里取出一个香蕉、一个梨、一个苹果,放在老何床边的柜子上。
毕竟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天,刘雀儿想,这也是缘分。
刘雀儿走出医院的大门,站在门边上,不晓得兰妹儿啥时间来,就不敢走远,怕她来了找不到要着急的。大门外面是大街。大街的两边是距离一样的香樟树,高矮差不多,粗细也差不多,叶子黑绿黑绿的,显得肥厚结实,有着绿油油的反光。刘雀儿吸了一口气,一股香樟树的樟脑味就顺着鼻子钻进了胸膛,整个身体就像是胀满了气,有了很大的力气,肚子也就不觉得饿了。
昨天晚上他没有出去吃饭。信封里的钱在胸前,总觉得不放心,又不敢放在屋里。当时他还不觉得饿,就忍住了。他想,明天早上兰妹儿来了,在去车站的路上,在等车的时候,就请她吃早饭。
这阵站在大门外,吸着香樟树的气味,刚醒来的时候肚子饿的感觉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