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后宅
苏旭握着柳溶月的手“咔吧”一声折断了“家法”,这亲昵的举动让柳溶月恍惚了一下儿。她现在身量儿高挑,让变做苏旭环着并不舒服,可她还是喜欢让他环着,她大概是想念自己的肉身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我一直不明白,你怕它做什么?这棍子轻轻一掰就断了啊。”
柳溶月无声地叹口气:倘若自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有人用棍子对付你,那么即便你长得很高很大了,你大概也想不起来这玩意儿原来是能撅折的……
他抱了她好一会儿,她这次没挣扎。
然后,柳溶月问了一句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苏旭,给胡氏伸冤,是不是让你害怕了?”
她并没有讥讽他的意思,她自己就经常害怕,半年之前她还怕出二门呢。但是她现在觉得人世间很多事儿就是自己吓自己。譬如她后娘说她太过愚笨以至将来难以持家度日,她深信不疑了十来年。如今她当县官不也干得井井有条?
断案依法,洗冤依实,这是天下正道。倘若皇上勾绝的案子就不能翻了,皇上说错的话就不能改了。那不是就出大事了么?
欺善怕恶、自诩聪明,多少坏事,冠汝之名!
这回换苏旭默默不语。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坑人就在没有后半句。苏旭一直想知道那牛犊后来怎么样了?是它斗败了猛虎一战成名,还是丧命于虎口一命呜呼?
那日,苏旭破天荒地没对柳溶月一顿说教,柳溶月自然也没和他真格做了夫妻。
柳溶月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坐在窄小木船之上,飘荡在无尽浊水之中。
她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这世上仿佛孤零零的只剩下她自己。
河上的雾气这样厚重,厚重得如同扑面而来的破败棉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幽深缓流之内,恍惚传出含冤含恨的女子哭声。
那哭声连绵不绝,那哭声没有止歇,那哭声仿佛已经持续了千年。
柳溶月骇然在船舷之侧看到了许多苍白手指,每只枯手的后面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转瞬间那河里满满当当漂了许多许多女人!
她们死死地扳着船舷,她们不甘地翻着白眼,她们充满怨毒地呜咽:“我冤,我冤,我冤啊……”
在那一张张泛着死气的脸上,柳溶月看到丢了鸡告状的王寡妇,看到穿血嫁衣的杨周氏,看到了受屈的韦娘,看到了冤死的结绿,她甚至看到梅娘、歌玲、朝颜或者还有她自己……
水花诡异翻动,船侧坐了一个妇人。她是那么年轻,她胸前都是鲜血,她勉强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头颅,她死死地抓着柳溶月的手指,她不由分说将她抓入了冰冷的水中。
少妇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腔子里冒了出来,让这寒气彻骨的河水有了一丝极恐怖的暖意。
那女孩儿看着她不停地流泪,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我……冤……”
还没等柳溶月惊骇挣扎,那女孩儿的头颅忽然变做苏旭七窍流血的形状。
柳溶月“啊”地一声惊呼坐起,把睡在她身边的苏旭吓一激灵。
苏旭揉着眼睛坐起来,他满脸癔症地看着她:“怎么了?梦魇了么?”
苏旭这个懵懂的神情简直和梦里的胡氏一样无辜、一样稚气,他就差七孔流血了!
柳溶月魂飞魄散之余一把将苏旭搂在了怀里。
她的心怦怦乱跳,她惊到毛骨悚然,她抱了他很久很久,她怕极了他下一刹那便不见了!
天还没亮,风还在刮,只有抱着他,她的心才能安稳一点儿。
苏旭特别柔顺地让柳溶月抱了半天,他心满意足:可以!老子这把稳了!
清晨,柳溶月让苏旭帮忙擦干了满脸热泪,一步三回头地去前头公干;苏旭自个儿擦干了柳溶月淌在他脸上的热泪乐呵呵地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