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开始认真地寻思:柳大人这也太敬业了。她这么下去,大概用不了多些日子能把宛平的冤狱全都平定了。可这真是好事儿么?唉!我怎么右眼皮直跳呢?我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我觉得这事儿至少应该回家跟我那帝师老子商量商量。在此之前,我得拖住柳大人不能这么勤快才行。你说我得怎么才能迷得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呢?
忙忙叨叨的柳溶月是没功夫体会苏旭这些幽暗心思的。她那天主要是得审问杨家坨的族长买孩子祭天一案。依本朝律例:略买良人其窝主与买主,并牙、保人等知情者都需治罪。
始作俑者,还其无后乎呢!买人家孩子已是犯法,还要给扔山坳里必须罪加一级!
千年之前的班婕妤都明白“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所以柳溶月特别疑心这帮自诩乡贤的老汉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要真信这个,他怎么不自己蹦下去跟神鬼妖狐好好哀求一番,扔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能管啥用?
将人犯带上堂一看,杨家坨的族长竟是个老熟人!就是前几个月要把杨周氏母女从杨家坨轰出去的七爷爷!
此案倒是好断,拐子指认是人证,杨家坨凑出来买孩子的钱是物证,买儿童活祭山神是族中公议瞒不得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七爷爷做主献祭童男童女,谁家的童男都动不得,只好全村凑钱去外面买;童女好办,就选中了村子里一个寡妇的独生闺女。反正寡妇家没男人挖大伙儿祖坟,紧着苦命人欺负呗。
这回要不是梅娘眼尖,跟齐肃一块儿逮住了拐男孩儿的混蛋,耽误了杨家坨献祭,那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也活不到这月十五了。
柳大人一边儿审案一边儿揉着青筋直跳的脑门子:不是人的恒不是人!难道活得长就能当族长么?
她问案子素重人证物证,见不得对疑犯滥刑。这回不一样,就算七爷爷老泪纵横地全部招认、口口声声出此下策劝是为了杨家全族,柳溶月都恨不得先抽他一顿嘴巴子再说。
李司吏看大人脸色严峻,纵然七爷爷家的儿孙偷偷捅了银两也不敢轻判,按律给了个杖一百流千里。他战战兢兢地请了堂尊大人的示下:“杨家族长年纪老迈,陡加杖刑流放恐庾死牢中,不如让他家子孙以钱赎刑。”看看大人脸色不好,李司吏连忙小声儿说好话:“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赎钱三十六贯。大人您想啊,暴雨之后百废待兴。跟监狱里多个死老头儿比起来,让他家出点儿银子不是更好吗?三十六贯也不算小数儿,贴补养老、养活孤儿都是正道儿啊。”
柳大人虽然觉得此言有理,还是觉得心意难平。
她特意叮嘱:“赎罪可以,枷号示众三天必不可免!也要让百姓们知道,如此作恶,国法不容!”说罢,她一甩袖子气鼓鼓地退堂。
不过柳大人刚刚走到堂口,就觉得有人轻轻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柳大人回头一看:竟是脸色发青、吞吞吐吐的王话痨。
柳溶月心头狐疑:怎么这位杨家坨族长人缘恁好?王话痨也要找我说情不成?
宛平内室
傍晚时分,宛平内室帘幕低垂、鬼鬼祟祟。
经过梅娘一番巧手布置,苏旭的卧室如今大有不同。
屋内熏了浓香、晦了灯火,安排了美酒、准备了佳肴,床内悬挂的彩帐都换了玫粉色泽。
梅娘指挥诗素帮忙重新倒腾了屋里的家具,说要布置一个桃花迷魂阵。
苏旭本人更是梳了坠马髻、戴了宝石簪,换上桃红肚兜、系了月白纱裙,脸擦白粉、唇涂胭脂,总之让梅娘打扮得鲜香扑鼻地给安置着侧卧在内室榻上。
如此佳人,活色生香,梅娘看罢多时,频频点头。
她拍胸打包票:“这就妥了!凭他是谁,但是个男人,一准儿不能逃过奶奶今日的魔爪!这回俘获大人必须是手拿把攥!咱们这就叫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
诗素听得云里雾里:“好是好……就是这事儿让咱安排的,怎么就透着股要讹人的味儿?”
梅娘手绢儿一摆:“讹人?讹谁?奶奶讹咱家大人有毛病吗?肉烂在锅里!天公地道。”
话是这么个话,反正诗素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当柳溶月听了王话痨的禀报匆匆自外院回来的时候,其实天光还是挺亮的。
所以她进屋子之后当即眼前一黑。谁能想到家具竟然还挪了地方?!
要说这桃花迷魂阵可是不简单,寻常人等入内立即麻翻。
柳大人一脑袋撞柜子上刚一晃荡,收脚就又踹翻了个凳子,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让横空出世的小几儿结结实实绊一跟头,然后丁点儿不打折扣地重重磕箱子上了。
柳大人惨叫一声,脑门儿上立刻肿起了个桃花色的血包。
炕头儿打盹的小猫吃了惊吓“嗷”一声从屋里飞出去,廊下啃骨头的八斗茫然无措之余对着苍天狂吠不止。
苏旭连忙从床上蹦下来搀扶安慰:“月儿,你怎么了?你倒是看明白了再走道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