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驼镇昼短夜长,再加上没个电视看,又不能沉浸在没完没了的回忆里,于是,在难以抑制的空虚和无聊中,他打开灯,翻开了从哈闰平那里拿来的几期《泥流文学》,便发现刚刚认识的那几位的名字基本上都呈现在目录里,其中王泾河和哈闰平的名字排在最前端,相比之下,作品的内容也显得更精粹更厚重一些,其他人都深浅不等,有的还略显稚拙。王村不懂文学,但不等于他不读书。对于作品的好坏他还是可以区分的,就像品菜一样,即便不会做菜,但人人都会尝。总的来说,还算是开卷有益,特别有两首仿佛带有混凝土坚硬质地、带着满腹忧郁的诗歌还能令他眼前一亮。
健忘症
将孩子交给父母把种子交给土地
然后狠下心,扭头消失这是打工者的选择
大家不曾商量却做得完全一样
就连道别都显得匆忙生怕软下来的心拧成绳束住了远行的脚步
工地是易得健忘症的地方从工头交付岗位的那刻起就会逐渐忘掉一些事情或颠倒了部分时间
白天屏蔽远方晚上牵肠挂肚这种病无药可医
是大多数农民工的职业病病发地点:他乡
病发时间:白天
妻子的头发
进城前
她将头发染成了黄色还画了眉,涂了唇她怕自己显老
工头看不上还怕自己太土
影响了城市的观瞻一个月后
头发回归了自我那一茬倔强的白悄悄从根部复活又逐渐延至发梢就像这楼宇
终会在风雨中失去颜色……
看完王泾河等人的作品之后,他又多了几分喜欢,觉得他们文艺,阳光。他是在一种圣洁的文学气息中进入梦乡的。
黎明前,乌驼镇的街面上还算安静,除过环卫工唰唰唰的扫街声再就是打工者匆忙的脚步声了。晨风中还夹杂着煤炭和生石灰的酸涩味。王村租住的旅馆距劳务市场不远,约有一公里半的样子。途中,有一辆三轮餐车被他叫停,他买了两个夹菜饼和一罐稀饭边走边吃,等到了劳务市场,他的早饭也吃完了。看到有招工者模样的人过来时,他也会尽力放低身段,争抢着上前去问:“老板,要师傅吗?”
这般操作他是驾轻就熟的,因为他那几年就没少到劳务市场招人,只不过那时候他是挑肥拣瘦地审度别人,现在角色互换,已物是人非了。那些招工者与他当初相比更是趾高气扬,只斜视了他一眼,便带着冷飕飕的风与他擦肩而过,连个喷嚏都没打,就像拿他当了空气。在度过了最尴尬、最艰难的两个小时后,他才意识到单飞不行,因为招工的工头一般很少招一个人,通常来说都是一要一大帮。打工的也是,从他们的队形上就能看出来是有一定组织的。由于心里没底,王村便时不时地抬头观看天色,不觉间东方的山顶便泛
起了红晕,黑色的乌驼山仿佛披了层红色的薄纱。时间在肆意流失,他开始着急了,他知道太阳即将出山是个糟糕的时间节点,如果太阳出来前还不能找到雇主,那就意味着他被彻底剩下了。但着急也没用,这种局面就跟追求异性一样,你急人家不急,或者别人急也瞅不到你身上。
广场上的人就像小孩子玩减核一样,越玩越少,到太阳满圆地跳出山顶时就剩下零星的几个身影了。这让王村有些锥心,心高气傲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弱点,他无法理解,总觉得自己不该被剩下,他清楚自己的能力,或许今天所有到场的师傅中就没有比他强的。在技术层面上,他向来自信。然而现实就这么残酷,心理再怎么不平衡,一时也无力回天。与他有相同遭遇的大致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满含着失落与沮丧,他们目送着一拨又一拨人涌向工地,而自己却只能无奈地涌向广场对面。那里的营业房几乎都挂
着“兰州拉面”的绿底白字招牌,实际上全是宁夏人开的。这些人没进面馆,只是在门外与平常一样席地而坐,不论相识与否都能凑成一圈,好让聊惯了的嘴别那么闲着。王村也不例外,他就像密林中的一只冷清的孤鸟,也渴望着群体的温度,在没有寻见王泾河等人的情况下他只得向这帮人靠了过去。这些人的聊天并不像王泾河们那般文雅和妙趣横生,更没什么前提和章法,什么过瘾就聊什么,总的来说,还是黄段子多一些,不论哪一位开讲,其他人似乎都听得津津有味。尽管其中三位女性饱受了日光浴的脸早已红透,但她们仍笑得肆无忌惮,没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应。王村直直地立在圈外,半天插不上一句话,每当想开口的时候,总有人热情地递给他一把麻子,好让他安心做他们的听众。最终王村忍不住了,他不想听这些,只想打听一些与打工相关的事情,于是他提高嗓门说:“各位兄弟!都找不上活了,你们为啥还不回家呢?”
说出这句话,王村立马感觉得说话的语调有问题,或许其他人都已感觉到滚烫的身子突然被劈头盖脸地浇了凉水。他们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王村,好像在心里暗骂:关你屁事啊?你这么大声?
王村赶忙补救,解释说:“兄弟们别误会啊,我只是好奇,再说揽活的时间也确实过了,你们为啥都不回家呢?”
有一个年龄稍长者歪着脑袋看一眼东边的太阳,反问说:“你是刚上来的吧?那老哥就告诉你,这里是乌驼镇,是个讲速度、有机会、出奇迹的地方,不信你等着瞧,随时都会让你感受到惊喜。”
王村没言语,他认为这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即使想接茬也无从接起。啥叫奇迹,除非这地方有人疯狂撒钱那才叫奇迹。见王村不以为然,那人接着摆活说:“看出来了,你是个耍手艺的,可我们呢?除了力气之外要啥没啥,但我们不挑食,只要给钱啥活都干,包括给老人捶腿,给寡妇挑水……”他的话还没等说完便又迎来了一阵哄笑。
说话间,就有个主妇模样的女人将电动车刹在了旁边,冲坐在地上的三
个女人说:“唉!打扫装修房,你们三个去不去?”
女人们一骨碌翻起来,习惯性地拍拍屁股,应承说:“我们去。”“那工钱你们有什么标准?”主妇问。“有,每小时五元,时间从离开这儿算起。”其中一个女人说。
主妇说:“要不这样,咱还是到了地方再说,看整个打扫干净需要多少工钱,再慢慢商量。”
“对对对,这样你们也省事,不用花时间盯着我们。”
雇佣双方的想法一致,不到十分钟,三个女人就满心欢喜地被带走了,地上留下了三张带着屁股印的《乌驼晚报》。有人拍着其中一张报纸邀请他:“坐呀,还热乎着呢。”
王村是最熟悉也最理解这个群体的人了,知道他们大都是些拿报纸垫屁股的人。这些人长期出门在外,平时就是靠这样打嘴仗排遣寂寞。这很正常,什么阶层说什么话,谁也别笑话谁。但就在他弯腰欲坐时却发现,广场西南角的花池边上有个女人正盯着他。女人看上去很瘦弱,穿着一身时尚的牛仔装,连遮阳帽都是牛仔的,帽檐很长,随着脑袋抬起放下,就像一只长嘴的鹈鹕在水中捞食一样。她明明瞪着王村,但是当王村看过去时她的脸又快速垂进帽檐里。
王村半弯着腰,坐也不是,起也不是,旁边有人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目光投射的方向看了看不远处的女人,揶揄说:“坐下吧,别看啦,那种女人一看就是个“下海”的料子,有啥稀奇的?那种货色在乌驼镇满大街都是。”
“就是么,长这么撩人能吃下苦么?”“嗯,是啊,劳务市场先前也来过几个标致婆娘,好像还都是咱老家那
边的,最终吃不了苦,全学坏了,下海挣钱去了。”
“下海”一词多年前在社会上很流行,大都指下海经商,但在这大西北偏远的乌驼镇,却被用在了别处。只是这些言论对王村来说都是轻浅的题外话,更不能让他将目光收回来。起先,他只是因为好奇,但渐渐地他觉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