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悄然爬了上来。
别院中忽然亮起灯火,照亮了傅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他盯着屏风后的背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破旧的书角从被风吹开的斗篷底下漏出来,他的手有些颤抖,扯开趴在桌上的斗篷。
错乱叠放在椅子和书桌上的书卷映入眼帘。
她将所有书卷摆放成了一个人趴着的姿势,然后将一只毛笔竖立在其中,再用斗篷盖好。
隔着朦胧的屏风远远看上去,就像她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他的身体摇摇欲坠,突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颜色滴落在书卷上,如破碎的红梅,触目惊心。
贺朗一惊,连忙上去扶住他,“将军,城门是封锁的,咱们现在派兵去搜,一定能将她抓回来!将军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属下这就扶你回去…”
他突然抬手打断了他,“我亲自去。”
满屋子的人全都震惊了,“噗通”纷纷跪了下来。
“将军,不可啊!”
“将军定要以身体为重!”
“咱们大战在即,将军要保重身体!”
“将军…”
傅蕴轻轻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鲜血,转身从跪了满屋的众人身边走过。轻薄的衣袍擦过甲胄,脚步朝外走去,未曾有半刻的停留。
*
唐与歌在阴暗拥仄的小巷中猫身穿梭,躲避不时出现的搜查军队。
她抓了把墙灰抹上脸,将头发也扯散乱来,躲在角落等待搜查的声音渐渐走远。
然后捂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钻进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悄声翻找食物。
因为战乱,城中许多人家都已经逃去了北城,留下的人家不足一半,大多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
她注意到这家人户虽然破旧,但是晚膳时分家中有烟火冒出,显然是有人住的,于是趁着夜深人入睡,悄悄溜了进来。
在灶台上找到了半个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这比起傅蕴每日给她送来的丰盛餐食,简直是难以下咽。但是对于饿了几天的她来说,已经很是不错了!
拿起那半个馒头刚要啃,忽然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声。
她心中一惊,连忙缩进角落。几乎是同时,身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谁?谁在那里?”
是一个有些许沧桑的妇人声音。
唐与歌屏息静气躲在灶台后的暗影中。
那妇人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又轻声问起来:“阿嫣?是你回来了吗?”
压抑窒息的沉默之后,妇人似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了起来。
“阿嫣,娘知道,是你回来了看阿娘了。老头子说你死了,叫我不要惦记了,可是我怎么能相信啊。我活蹦乱跳的阿嫣,怎么就死了?”
“我等了十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了。就算是魂魄,也一定会找回来的!”
嘶哑的声音啜泣起来,断断续续,“老头子说要打仗了,叫我去北城。可我要是走了,你回来找不见阿娘,可怎么办啊?阿嫣,娘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看娘的!娘不能走啊!”
“阿嫣…是娘没有保护好你,才叫那个狠心的老头子将你给卖了。十年了…你怪娘吧,是娘对不起你…”
她恸哭起来,声音嘶哑痛苦,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泪从浑浊的眼睛里不断地滚落。
唐与歌脑中飞快地转着,探出半个脑袋,朝她迅速望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看清了。
这位老妇人双眼浑浊无神,耳朵却异常敏锐,瞬间就捕捉到她细微的探身动作,无焦点的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唐与歌这次没有缩回去,她直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