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游说君王啦!
对于苏秦说出这句大话的时间,《战国策》和《史记》的记载有出入,但相同的是它们都没有记录苏秦家人听后的反应。想来“兄弟嫂妹妻妾”肯定还是一脸的不相信,但苏秦的父母可能不会这样。他们原本就没参与笑话求学回来的苏秦,对浪子回头的这个老二还寄托着希望,所以听苏秦要像哥哥苏代那样游说诸侯,老两口应该是高兴的,没有他们的支持,口袋空空的苏秦是没钱出门的。
以苏秦日后在《战国纵横家书》中表现出的性格来看,他是个很理性的人。此时虽然口出狂言,除了年轻气盛外,大概也是在给自己撑面子,内心里还是暗暗存着谨慎的。他第一次出门游说没走多远,只向北跨过洛水,来到雒邑的王城拜见周天子。
按《史记》的说法,苏秦此时朝见的是周显王。这应该不是事实。周显王在公元前321年去世,那时别说苏秦,恐怕连苏代都还没走上仕途呢。如果苏秦是在公元前314年回到家的,那么他在一年后觐见的只能是周显王的孙子周赧王。
这时的周王朝,七百余年的天子威仪早已荡然无存。作为它最后一代君主的周赧王,个人命运完全操控在同为宗室子弟的西周君的手里。日后更是要靠借债过日子,以致要躲到高台上逃避债主,留下几千年“债台高筑”的名声。
这样一个破落君王谁都知道已经失掉了使用价值,脑子并没坏掉的苏秦挑上他当游说对象,应该只是想借此练练手,为以后的路作铺垫。
据《史记·苏秦传》说,苏秦游说的结果是,周天子的“左右”臣子对他“皆少之”,很是轻视。司马贞说这是因为苏秦“浮说多不中”,虚词浮夸,全不中用。
可那时的苏秦显然不觉得自身有什么毛病。他本来就对这些落魄的家伙没抱多大希望,你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呢!
按《史记》所说,他的心里这时已经选定了新的目标。
三。挫折是难免的。
苏秦的新目标是秦国。
他的理由大概和苏代当初投奔燕国时一样,一副冷酷扮相的秦国必定令许多士子望而却步,但这也许正可以让他乘虚而入,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
他越过崤山函谷关,一路风尘地来到了秦国的都城咸阳。
秦国这时当政的是车裂了商鞅的秦惠文王,或许真的是感觉人才储备不足,再加上苏秦是已经有些名气的苏代的弟弟,这位秦王屈尊亲自召见了他这个刚入道的新人。
对苏秦和秦惠文王对话的内容,《史记》的记述很简略,倒是《战国策·秦策一》的相关文字更像是一篇现场实录。
跟大哥苏代一样,苏秦见到秦惠文王之后也是狠拍了一阵马屁:
“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
说了一大通,无非是赞颂秦国地势险要,资源众多,国富兵强,秦惠文王领导有方。为了这一番演说词,苏秦大概是接连准备了几天的腹稿,肯定自以为是华丽动听,足以博得一位君王的欢心。
其实只要把这些可能是从《揣摩》之类二三流教材上拷贝下来的话,跟苏代初见燕王哙时含而不露的奉承比较一下,就会明白苏秦这时还是多么幼稚。更不要说他居然还鼓动秦王“称帝而治”,这在当时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二十几年后的秦王和齐王相约同时称帝,结果很快在所有人的敌意中草草收场,这其中苏秦还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此时的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战国策》记载有误,就只能说明一个新手的轻率卤莽。
执政已二十余年,见识过各色人等言行的秦惠文王,听完苏秦的开场白,心里大约跟周赧王“左右”是一样的感觉,苏代这个弟弟满嘴都是些个中听不中用的“浮说”。
可能是秦王的不以为然在神情中有所流露,被苏秦机敏地察觉了,所以他急忙收住话头,说道:“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斗胆请您给我点时间,详细说明我的方略。
秦惠文王却不想再听他罗嗦那些华而不实的废话,婉言告诉他,羽翼不丰满,各种条件不成熟,一切都无从谈起。劳烦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愿以异日”,还是改天再说吧。
苏秦之前应该预想过这种最坏的结局,但可能没想到来得这么迅速。情急之下,他顾不得秦惠文王温和的逐客令,直言道:“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
早就猜到您不会采纳我的意见。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直率的话起了作用,反正秦惠文王没再把苏秦往外赶,又耐着性子听他讲下去。
苏秦继续说道:“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弛,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饰,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
又说了这么一大堆,意思也不过是想让秦王明白,要扫平诸侯,统一天下,“非兵不可”。
秦惠文王早就通晓要消灭对手,必须靠军事手段这个硬道理,哪还用得着一个毛头小子来教训。苏秦忽悠了半天也还是没讲出什么实质的内容,秦王显然已经越来越表现出不耐烦。
苏秦本以为自己苦练了一年的言辞功夫能打动秦王,谁想实际情况竟恰恰相反。严重出乎意料的挫折让青春期的自负化作难以抑制的怨气,不由得数落起高贵的诸侯来:“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愍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
其实苏秦方才的那些话本身就是诱人迷惑沉溺的巧言辞令,只是这时的他还没有自省的内功。而且冲动起来有点不管不顾,把秦惠文王也算进那些不会统治,偏听偏信的国君之中了,愤然又无奈地扔出一句:“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由那些诸侯就可以看出,您是肯定不会采纳我的良策了。
这句明显冒犯的话一出口,苏秦所有的希望也就如泡沫般破灭了。
四。重新起步也常是人生的必修课。
跟秦惠文王的对话不欢而散后,据《史记》说苏秦便转道去赵国,最后来到燕国,在那里功成名就。
可是《战国策》的记载却不是这样。
怏怏离开秦王宫室,回到了住处。苏秦却还不死心,又开始给秦王写意见书。面对面的仓促应对,有些见解难免一时讲不清楚,或许文字的表达会让人更容易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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