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说话,不能动。我们都是木头人。
'9'
和冬子漫步回到病房,门大敞开,纪小蓓以为又是父亲和寰樱回来了。在看清来人时,她倒抽了口气。是井泽,东巷“十年”裁缝店老板的儿子。其实要说纪小蓓和井泽之间的关系,倒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井泽是一个安静的男生,比纪小蓓大几个月,擅长设计服装。纪小蓓身上穿着的衣服,往往都是在他那里买的。很便宜,价格与商场里的标签简直称得上天囊之别。
冬子认得井泽,因为“十年”裁缝店在逆巷算是很出名的。年纪轻轻就揣着一身好手艺,冬子也因此常被父亲教导。可是他不听,甚至有些厌恶井泽。所以当冬子看到井泽的时候,心里蓄满的温暖瞬间溢了出来,逐渐变成一片冰凉。
“这孩子,我说没事了他就是不相信,还专程出去买了一篮水果回来。”纪小蓓的母亲用力地扯出一丝笑容。
“妈,人家井泽还不是担心你呀!”纪小蓓跟着假笑起来。“刚听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应该没什么事情。”
“出院吗?”母亲小声地嘀咕着,但这无助的语气还是被她抓住。
“妈,我们可不可以搬出逆巷,远离那个人。”
“小蓓,妈再重申一遍,回家后你就收拾东西,跟着你爸离开这里,去过一个崭新的生活。”
“没这个必要。”纪小蓓垂下眼帘,不再作声。
井泽此次前来还是有一定的作用,两个男生各站在母亲的左右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出医院。纪小蓓提着井泽刚送来的水果,在来往行人退避的目光下,坚挺地从南巷口子走进逆巷。
“听说就是那个女人被男人抛弃了!”
“啧啧,又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啊,怎么又闹离婚,那女人也太没有魅力了吧!”
……
逆巷的四周,聚集着邻里邻居。那些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围绕着母亲尖酸刻薄的话语,听在纪小蓓的心头,硬生生地备受伤害。
在纪小蓓的记忆里,母亲是十九岁生下了她。在逆巷一贯的习俗,女生十八岁便结婚生子。
所以,母亲多年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并不只有这些。所以,纪小蓓宁愿他们谩骂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是这个生她养她的女子。
纪小蓓回忆起母亲这些年曾遭受过的痛苦,有谁知道,这些痛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在她五岁那年,父亲当面打了母亲。她站在屋门,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手中的褐色皮鞭,他扬手一挥,皮鞭落入母亲的身体。那是她有史以来听过母亲最为悲惨的声音,夹杂着痛苦和无尽的绝望。
自此,纪小蓓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意想中的那么美好。所有的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容生存,父亲也是,母亲也是。连自己也是。
六岁那年。母亲再次被打。父亲将洗脸盆狠狠地朝母亲砸去。母亲躲闪不及,右膝盖砸出了一个血坑。鲜血哗啦啦地静静流淌,染满了母亲深绿的长裤。
七岁那年,母亲差点死在父亲的手上。父亲醉酒,持着空瓶张牙舞爪。酒瓶破碎时,划伤了母亲的手腕。血液宛若鲜红的长龙,盘绕在母亲的手臂上。
八岁那年。父亲刻意没有关掉煤气罐,任煤气充斥整个屋子。如果不是她恰好回家,母亲定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九岁那年。父亲用红领巾捆住母亲的喉咙。要不是红领巾质量不好,用力过猛扯断的话,兴许母亲还不能躲过这个劫。
十岁那年,家里陆续出现陌生女人。而后持续至今,母亲竟把她带到一个名为寰樱的女人面前,让她叫她“妈妈”。
这些不堪的回想,几近令纪小蓓疯狂。冬子看出了她的不安,扬头骂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冬子的这声怒吼,成功地使邻里邻居很快散了开。自冬子成为逆巷混混的老大后,逆巷里的人看到他时,几乎都会不由自主地绕道行走。
Chapter。04 埋葬星尘的孤独(4)
'10'
后来纪小蓓说起这事时,冬子不好意思地揉弄着自己爆炸式的发型,“小蓓,你就别拿这事逗我了。其实我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男生呢!”
也许纪小蓓心里明白,无论冬子怎么改变,他那颗干净的心,是永远也不会改变。有时纪小蓓真希望冬子恢复最初的模样,跟着她一起背包上学,再一起回到逆巷。但是每每谈到这个话题,冬子就语无伦次地含糊应答。
难道一切都无法再回到最初的时光吗?
像是多年沉睡在积木灰尘里的飞虫,呼啦啦地苏醒过来,重见刺目的阳光。晒去一身腐朽的痕迹,味道真是令人作呕。
她陪着母亲走进屋门,迎面扑鼻的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呛鼻的烟味还未散去,停留在昏暗的屋子,像是海市蜃楼边弥漫的浓色白雾,浮在黑色的空气中。屋里的家具凌乱地躺在地面,在她看来,像是一堆毫无生机的死尸,对,就是死尸。她的第一感觉既是如此。抬起头,将瞳眸浸染的忧伤狠狠地逼进体内。
“妈,那个人已经走了。”她的声音很冷。
母亲沉默。冬子和井泽也不敢说话。
她小心地避开东倒西歪的桌椅,将手中一篮子的水果提进厨房。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她有瞬间的瞠目结舌。
被碾碎的锅碗;被褐色砖头敲褶的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