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程小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感冒了,”他说,“昨晚上着凉了。”
程小竹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要回县城去。
“就为感冒的事?”老刘问。
“嗯。”
“不必了,我带你去缘生堂,药到病除。”老刘也站起来。
程小竹却不相信那缘生堂。他从那门前过过,很平常的,和桑树垭的上等住户没区别。
“这桑树垭的缘生堂有名啊小程。里面的大夫程聚宝,是原来桑树垭自卫队队长程冬生的孙子,是程虚荣的儿子。这两个人物,你是晓得的,和你还是本家呢。”老刘说,拉起程小竹就走,“他们家的传奇故事,只有我还能说得清楚。
我看,这故事终究是要传开来的,我就先给你说说,教你先听为快吧。”
程小竹一下子来了兴趣,跟上他就走。
小老弟,程虚荣和程聚宝的事情,我还是先从最初说起吧。从解放初期,从桑树垭的剿匪开始说起吧。
解放军刚刚到达桑树垭的时候,冬生就带上他的自卫队投诚了。投诚以后,就在县城学习改造。后来,按照有关规定,冬生以有功人员的身份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回到桑树垭。再后来,剿匪时期,为了不让高雅声和袁鹤琴、刘筱竹因为受到怀疑而审查批斗,就开枪自杀了。这些,前面我已经给你讲过了,这里就不说了。单说他儿子程虚荣。那时,程虚荣带着他爸爸原来的自卫队,当然是经过改编的,正在配合剿匪的刘营长,在桑树垭一带剿匪。
桑树垭剿匪的第三场仗打了很久,好容易听不见枪声了。不大一阵,程虚荣就走进了他妈刘无央的诊所缘生堂。
程虚荣走进缘生堂前,把腰里的枪解下来交给了随从。刘无央曾严正警告他说,自己一生治病救人,是和死亡做对头的,不管儿子搞什么自卫队还是自卫团,她都不愿意看到儿子杀人,连身上杀人的家伙也不愿看见。程虚荣自此就养成了进缘生堂不带枪的习惯。
刘无央正闭目养神,听出是儿子的声息,她连眼也没睁。对于儿子的事,她从不主动过问。如果儿子问到底,她则以自己为例,只管讲一些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道理。她一生深研的,就是这从祖上继承下来的医术。缘生堂外世事变迁,纷乱如麻,聚散无常,她管不了,也不愿理会。
“妈,刘营长负伤了。”程虚荣在妈面前心虚气短。因为他认为这件事的过失全在他,消息不准,遭了黄宜风的袭击。
“伤在哪里?”刘无央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她明白儿子所说的刘营长,就是解放军指挥剿匪的头儿刘慕静,一个看起来很敦厚实在的人。
刘慕静联合儿子程虚荣的自卫团,去剿灭土匪头儿黄宜风。儿子和黄宜风有过节,显然,刘营长是利用儿子,儿子呢也想利用刘营长。
“腿上穿了个洞,没法走动。”程虚荣不等妈回答,又急着追问:“是不是抬进来?”
“抬进来。”
刘营长被抬进缘生堂,刘无央看那腿已肿胀发黑,知道是中了带毒的子弹,但幸亏没伤了骨头。他一边用药擦洗包扎,一边对程虚荣说:“不要紧,十天就能好。”
接下来是刘营长的人陆续来看望他,也看望他的救命恩人刘无央。刘无央对他们千篇一律的感谢厌烦了,在第五天刘慕静勉强能站起来的时候,让儿子把他扶出了缘生堂。
第十一天,刘慕静来到缘生堂,给静坐在太师椅上的刘无央,恭敬地行了个军礼:“大妈,你是我的再生恩人,我会报答你的。”
“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刘无央微睁着眼,极平静地说。
“妈,”程虚荣试探地说,“明天又去打黄宜风,我带队。我和刘营长有约在先。”
“要言而有信。”刘无央睁了一下眼。但程虚荣却不明白那话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怯生生地退了下去。
第三天黄昏,刘无央站在缘生堂匾牌下看西下的太阳,她已经显出明显老态的脸被金色的阳光染成了棕红色。这时,刘慕静和程虚荣带着他们的队伍回来了。
刘无央正准备返身进屋,刘营长跑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面前,激动地说:“大妈,羌州最后一股土匪被歼灭了,山城全部解放啦。缘生堂救了我,也救过我们不少战士,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啊,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应该。”这两个含义不明的字平静地出了口,刘无央就再没有话了。
在刘无央的治疗下,刘营长的伤口完全好了,好了以后,就带着解放军撤回羌氐县城。
程虚荣独自来到缘生堂。这回,刘无央先开了口,这在她与人交谈的历史上,是罕有的。“听说,县内最后一股土匪被解放军歼灭了?”
“是。就是黄宜风那帮人。”
“你的自卫团呢?”
“这……”程虚荣张口结舌,没法回答。因为,对他的自卫团咋样定性,咋样处置,刘慕静还没有明确表态,他也就心里没底。